大雨毫无预兆地降了下来,初夏夜晚的柏油路上升腾起丝丝白气,公路上的车流拖拽着暗红色尾灯缓慢地挪动着。
龙宿市主干道,璀璨华光下,车流汇聚。公交车司机踩下刹车,打开电台收听广播。
林霜倚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和高中同桌谢恒光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这是她与谢恒光分别两年后第一次约见,她心血来潮地在出门前化了点淡妆。
“前面路口好像发生事故了。”一位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翻看着手机屏幕道,“是车祸,现场挺惨烈。”
一旁的妇女应道,“怪不得这么堵,今天还是周末,车子本来就比平时多。要不我就在前面那一站下车吧,就这么点路,走回家就是了。”
林霜倚思索了片刻,在公交车停靠时跟着那妇女一道下车了。她循着记忆找到了通往目的地的小巷,谢恒光所说的日料店开设在偏僻处,饶是如此,周末傍晚也是一座难求。林霜倚不禁有些佩服谢恒光的手段,想必对方在来龙宿市之前就已经预定了座位。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有预谋地邀请自己吃饭,林霜倚忽然福至心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点什么。
警笛声骤然拉响,从小巷深处窜出来的人影猝不及防地撞在了林霜倚的肩上,林霜倚吃痛轻唤一声,那男子一把拽住了林霜倚的手腕,将其拖曳至墙角。
“别出声,我不想死!帮我报警!快帮我报警!”
林霜倚这才注意到男子脸上布满血迹,惊诧地叫道,“你流血了?”
“你怎么这么迟钝!”男子发出了失控的咆哮,面目狰狞,红着眼道,“报警!有个疯子要杀我!他一直在追我!他追着我不放!”
林霜倚霎时失了神,慌忙应道,“我帮你报警,不过你……你还是先去医院吧?”
男子忽然打了个冷颤,鬼祟地扭头扫了一眼,紧接着一把推开林霜倚,踉跄着跑进了深巷中。
林霜倚愣了一下,脑海中再度浮现诡谲的画面——天空骤亮,凄厉的风簇拥着刀线般的雨丝穿过小巷,黑暗中某个突兀的身影被拉长。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定下神来,轻吐了一口气,确认眼前并无任何人影。
最终,林霜倚加快脚步走出了小巷。日料店的招牌在街角悬挂着,橘色灯光下,蜷缩在屋檐下打盹的黑猫警觉地睁开了眼。
玻璃门上倒映着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林霜倚整理好表情,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悬挂于门前的风铃发出细响。她挑了一处双人座坐下,服务员立刻替她倒上了热茶。
日料店内人影憧憧,对于忙碌一天的疲惫工作者来说,在这里喝上一杯酒、和朋友闲聊几句,是一种不错的释放压力、寻找自我的方式。
店内嘈嘈切切的交谈声在林霜倚听来有种十分不真切的感觉,高亢激昂的男声忽然闯进了她的耳朵。
“跟演电影似的,太惊险了!”坐在高脚椅上的男性比划着手势说道,“我刚才差点就以为自己要被那辆车给撞到了,没想到那个穿连帽衫的小哥居然将一把铁枪插在了马路中间,这么长的铁枪!”
“哟?都搬上冷兵器了?”长桌后方,拉面师傅的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
男子擦了下额头的汗,显得心有余悸,“是啊!我还以为那杆枪会把车子劈成两截呢!你是没看到,那车头都凹陷进去了!好在那杆枪把汽车给拦下来了,不然我们这些站在路口的行人都得被那辆失控的车给撞飞!”
拉面师傅不由得称奇,“还真和演电影似的,你有没有受伤啊?”
男子端起啤酒杯猛灌了一口,砸了下嘴,唾沫横飞地说道,“我倒是没事,就是受了点惊,但是那个挡车的小哥实在是离车子太近了……唉,我当时看着他被救护车给送走了,现场留下了一大滩血迹,估计是凶多吉少。”
一旁的食客凑上来问道,“那肇事司机呢?”
男子放下酒杯,以食指轻点了下空气,拧着眉道,“最奇怪的就是那个超速闯红灯的肇事司机,事故发生后,现场竟没人能寻到他!”
肇事司机?林霜倚举杯动作一滞,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在小巷中奔跑的可疑男子。
服务员替林霜倚续上热茶,“这位小姐,请问你是先前预约座位的谢先生的朋友吗?”
林霜倚点了下头,那服务员便将一只包装精巧的礼盒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感到有些意外。
“这是他给你准备的惊喜。”服务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惊喜?”林霜倚再度刷新了对谢恒光的认知,这小子难道转性了?
她怀着满腹疑惑打开礼盒,不由得笑出声来。盒子里装着的竟是她高中时期送给谢恒光的植物标本书签和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墨水字迹看起来有些褪色,林霜倚用手指摩挲着那些字迹,忽然留意到一张落款名字为谢恒光的明信片,她抽出那张明信片读了起来。
“谢霜倚同学:别来无恙。不知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前几天我回学校探望老师,发现你座位上现在坐着的小女孩长得有点像你,这可能是某种缘分吧。
我知道你肯定在想,这种说话语调一点都不像我。其实,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高二暑假请你出门看电影,不完全是为了让你给我代笔写作业,你误会了。还有些话,明信片上写不下,我想当面对你说。”
最后几行字像是拥堵在悬崖边的蚂蚁,林霜倚忍俊不禁,心道谢恒光想必是气功大师,这么点误会竟能藏在肚子里憋四年。她怎么也想不到谢恒光写了这么多行爬虫般扭曲的字,竟是为了解开一个轻于鸿毛的误会。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忘了那次看电影的契机,只记得那场获得多项大奖的文艺片有不少让人脸红心跳的限制级画面。一百二十分钟的电影,期间她升起了大于十八次“找借口逃遁”的念头,后座上中年男子的鼾声让她片刻也坐不住。
她只觉得这几年里,谢恒光的情商和字迹一样没长进,但她却从未意识到,一直停留在原地的其实是自己。
林霜倚放下明信片,端起茶杯注视着窗外的街景,目光中的焦距逐渐消散。
夜幕下的龙宿市街区,霓虹粉刷的银灰色建筑泛着冰冷的光,错综复杂的道路,跳动的信号灯与十字路口的人潮形成了一种无声而规律的节奏。
她忽然站了起来,风铃声急响,霓虹下的雨迹冲刷着城市中的尘埃,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雨中。
最后更新时间:2020-0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