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的传说,在我们家乡几乎人尽皆知。
传说里的田螺姑娘,不仅温柔贤淑、不辞辛劳,还能旺夫。
而我们村,便是远近闻名的田螺村。
每隔几年,总会有京城远道而来的达官贵人奉上千金,只为求取一位田螺娘。
姐姐十五岁那年,阿娘拿出了我们村最珍贵的田螺壳送给姐姐。
那田螺壳不似凡物,莹白如玉,足有半人高。
在无数女孩艳羡的目光下,阿娘告诉所有人,姐姐将会是村里最尊贵的田螺娘。
无数村民跪了下来,高呼“田螺娘娘”。
我的发小躲在人群里,满眼的嫉妒与渴望。
可她不知道,无数女孩都羡慕的“田螺娘娘”竟然只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1.
是夜。我心头有些难言的慌乱,趁着阿娘熄了蜡烛,我便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姐姐的屋子。
姐姐兴奋地脸色酡红,围着那巨大的田螺壳绕着圈观察,还不时发出兴奋的赞叹。
她看得入神,连我进来都没发觉。
我轻轻咳了两声,才让她回过了神。
“忆儿,阿姐以后便是田螺娘娘了。”
“日后,阿姐便能护住你了。”
眼眶一酸,我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抱住阿姐的腰,闷闷地应了一声。
阿姐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可阿娘却在这时闯进了房门,她粗暴地扯开我抱住姐姐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
“你这个赔钱货!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可转过身,阿娘面对阿姐却又是另一幅讨好的嘴脸。
她点了点阿姐的额头,嗔怪到:
“娘的傻念儿,你如今可是田螺娘娘了,尊贵着呢!”
“可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别让阿娘担心。”
阿姐对阿娘的态度远不及对我热络,她只淡淡地颔首,不冷不热地道一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别扰了我和忆儿说话。”
阿娘警示地瞪了我一眼,转脸对着阿姐陪笑了几声,见阿姐满脸的不耐烦,只能哂笑几声退下去了。
阿姐忧虑地捧住我的面颊,眼泪却一颗颗滴在我的脸颊上。
“小心阿娘。”
她在我耳边悄声留下一句,便将我赶出了门。
我还来不及思考,只见阿娘犹如鬼魂般从门后转出来,没好气地冲我翻了个白眼:
“滚回你的房间去。”
一轮血红的月亮挂在天上,我莫名的有些脊背发寒。
2.
与我最要好的玉檀悄悄来找我,说起阿姐时,她脸上没有满是艳羡:
“真羡慕你姐姐,当上了田螺娘娘,就能跟着京城里的大人们过好日子了。”
“明明我的生辰八字,也很不错呢......”
我脑子里满是昨夜的阿娘和阿姐的诡异之处,随口回了她一句。
却见她忽地神色一变,贼兮兮地拉住我的胳膊,与我咬耳朵:
“你与你姐姐是同胞姐妹,怎么你阿娘不让你做田螺娘娘,却让你姐姐做?”
“这心啊,可真是偏到黄河去啦。”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却没注意到,身后阿姐眼里复杂的神情。
午饭时,阿娘端上一碟子黑黢黢的糊状物体,摆在阿姐面前。
“若要成为田螺娘娘,需得吃上七七四十九日的仙人饭。”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那碗里装着的,哪里是什么仙人的食物。
那分明是田螺的排泄物!
我看见阿姐皱了皱眉,不满地看向阿娘,可阿娘却一改昨日对阿姐的顺从,态度十分强硬。
“每位田螺娘娘,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祖宗规矩,任是谁都要遵守。”
阿姐深吸了一口气,挖起一勺视死如归地往嘴里送。
我被恶心地说不出话,想开口给姐姐求情,却被阿娘在餐桌下狠狠地掐了一把,直疼得我呲牙咧嘴。
好不容易吃完了所谓的仙人饭,阿姐控制不住地干呕出声,阿娘满意地收起了桌上的饭菜,宽慰似的拍了拍阿姐的背。
“念儿,这是你的命。”
“只要熬过了这遭,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田螺娘娘了。”
3.
自从吃上这所谓的“仙人饭”,阿姐越来越消瘦,我只觉不对,常偷偷藏些肉给阿姐。
可谁料阿姐吃完肉,上吐下泻地几乎去了半条命。
阿娘恶狠狠地甩了我几巴掌,转头又宽慰似的告诉阿姐:
“你已是仙,怎能吃得了凡人的食物。”
“你阿妹心眼子多,只怕是,想自己当田螺娘娘呢。”
我愕然地瞪大了双眼,阿娘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直直在我脸上打转。
阿姐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她打发走满脸幸灾乐祸的阿娘,冷冷地盯着我。
我被她看得背脊发凉,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狠狠的巴掌就甩在了我脸上。
我不可置信地捂住脸,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阿姐......”
阿姐却冲我发了火,她恶狠狠地冲我大喊:
“你也配做田螺娘娘!”
“你趁早给我死了这份心!只有我,才是真正的田螺娘娘!”
我呆愣地站在原地,连哭都忘了。
阿姐那双灵动的眸子里,竟酝酿着一片水盈盈的泪光。
我知道,这般对我,绝非她的本意。
可只有这样,我才能在阿娘的手下过的好些。
她俯在我耳畔,带着微微的哭腔:
“别怪阿姐。”
她用指甲在我脸上狠命一掐,几乎扣下来一块肉。
我强忍着剧痛,朝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4.
阿娘见我脸上留了疤,对我更加冷淡。
像是确定了阿姐对我的恨意一般,她不再管我的活动。
这也让我有了机会,在夜半时分溜入家中供奉的小佛堂。
那诡异的田螺壳,在夜空中发着莹莹的光,有种惑人心神的美。
可我见那螺壳,只觉得胸中有无限的怨恨与委屈。
田螺壳被我狠狠砸在地上,我甚至感受到了胸腔里的如擂鼓一般的战栗。
可诡异的是,那田螺壳看似薄薄一层,可任我如何打砸,都依旧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可一只有力的手却忽地拉住了我的胳膊,我被吓得一激灵,心头的怒火散了一半,回头一看,竟然是玉檀。
“王忆儿!你发什么疯!”
“那可是神物!你今日若被其他人发现,杀了你都是轻的!”
只见她眼底的光芒一转,脸色一变,笑盈盈道:
“只要你告诉我,你姐姐平日里都怎么养的,我便不告诉别人。”
“若你不说......”
她眼底的威胁与恶意几乎化为实质,我任命似的垂头,老老实实地将阿姐的日常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玉檀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脸上是志在必得的野心。
“可...可田螺娘娘不是只有一位吗?”
玉檀眼里划过一抹嫌弃,幽幽道:
“田螺娘娘当然只有一位。”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成为田螺娘娘的。”
“往日失败的,如今都在我们脚下躺着呢。”
她忽略我满脸的惊恐,兴高采烈地扬长而去。
可她没发现,原本畏畏缩缩的我。在她转身离去后,满脸的不屑与嘲讽。
4.
阿姐越来越消瘦,几乎成了一具骨头架子。
可阿娘尤嫌不足,从嫁妆箱子里扯出一根红艳艳的绸子,绑上阿姐的细腰。
阿姐几乎被绑得透不过气,她白皙秀丽的脸憋得通红,汗水一滴滴落下,滴在那红绸子上,更显得妖异诡谲。
“这可是用血才能染成的绸子,价值百金呢!”
“也就是田螺娘娘,才配的上!”
阿姐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她冰凉的手拉上我的腕,让我浑身一战。
“阿忆...给阿姐喂点儿水吧...”
我压抑着满腔的怨恨,故意挣开了阿姐的手,柔声道:
“阿姐,你好好休息。”
“晚些时候,还要吃仙人饭呢。”
阿娘赞许地看我一眼,又细心地嘱咐阿姐:
“你就再忍忍吧,马上就能成了。”
阿姐每日除了所谓的仙人饭,什么都不能吃。
就连水都只能喝上那么一点。
她几乎没了继续熬下去的意志,只是哀求似的扯着阿娘的袖子。
阿娘耐住性子,告诉她京城的姜丞相早已看中了她,只要熬过这七七四十九天,便能被接进京城享福。
可我知道,她是骗人的。
姜丞相哪里会管田螺娘娘的相貌,他只在乎田螺娘娘“旺夫”
的传言。
过去我们村,出了那么多田螺娘娘,可都在去往京城后一两年销声匿迹。
谁也不在乎这些“田螺娘娘”的死活,她们的父母急着用她们换取钱财,她们要嫁的夫君将她们视作吉祥的玩意儿。
只有被隐瞒真相的少女们,满心期待能离开这个偏远贫瘠的地方,过上好一点儿的生活。
这样的田螺娘娘传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
我只是偶尔在深夜,看着脚下的土地,仿佛看见了那些被奉上神坛,却最终成了一片黄土的可怜少女们。
5.
阿姐最终还是熬过了七七四十九日。
可她早已不成人形,只剩下胸腔微微的起伏证明者,她还是个活人。
一早,阿娘便满脸喜色地唤了几个人,将阿姐抬进了村子里的祠堂。
村里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不少年轻的女孩们都探头探脑,对阿姐的“好命”羡慕不已。
只有玉檀,我看见她面色阴沉地站在人群里,看阿姐的目光带着嫉妒与恨意。
她瘦了许多,甚至比之躺着的阿姐也不遑多让。
我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跪坐在阿姐面前的身子却微微倾斜。
我知道,玉檀这样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只见她极快地冲上前,用手中尖锐的石块儿狠狠地划伤了阿姐的脸。
顿时,四周响起了一片抽气声。阿娘又急又气,一巴掌狠狠地将玉檀打倒在地。
村里几个族老急得团团转,他们焦急地检查着阿姐脸上的疤痕,却绝望地发现,那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这样深的伤...再怎么也会留下疤痕。
有人愤怒地捉住玉檀的衣领,玉檀却忽地大喊一声:
“我已吃了四十五天的仙人饭!”
“再过几天,我也能是田螺娘娘!”
众人诧异地打量了玉檀一番,发现她果真是面色青白,身量纤薄,才放下心来。
从始至终,没人关心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姐。
我趁乱将一小块儿饴糖塞进阿姐口中,阿娘铁青着一张脸,在我和玉檀间扫视几圈,眼神阴狠得像山间看见猎物的狼。
最后更新时间:2024-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