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嫁人那天,我作为喜娘为她引路。
可在握上她那手的那一刻,奇异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
那滑腻的皮肤和冰凉的温度,哪里像个活人?
趁我愣神之际,阿姐将一张纸条塞进了我的袖口。
那上面分明写着:不要嫁人!
可当日晚上,阿爹阿娘便已经商议起了我的婚事,更是将我塞进了女孩出嫁前都要进的“女戒堂”。
可,那顶被放在我们面前的喜轿里,溅满了已经发黑的血迹!
和我一同待嫁的女子告诉我,昨日才出嫁的阿姐,早已没了性命。
午夜梦回,阿姐顶着鲜红的盖头,一遍遍警示我:
不要嫁人!
1.
“三月三,宜嫁娶。”
阿娘笑弯了眼,细心梳理着我浓密的黑发,面上是掩不住的高兴。
阿爹高兴地睡不着,此刻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袋,高兴地来回踱步。
明日是阿姐出嫁的日子,按照旧俗,我这个妹妹作引路的花娘。
阿姐早已装扮好了,她坐在村里传下来的花轿里,安静地像是端坐在祠堂的菩萨。
婚仪繁琐,直到天蒙蒙亮才将一切打点好,远处传来的迎亲唢呐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站在那顶华丽的花轿前,内心有些紧张。
按规矩,新娘会在村口下婚轿,然后被家里的兄弟背上新郎的轿子。
我要做的,不过是将阿姐搀扶出婚轿,牵引到阿兄身后而已。
可狂跳的心仿佛在警示,我看着那顶华贵无匹的婚轿,第一次感觉到了十足的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惶恐,强做镇定地去牵阿姐的手。
可刚牵上那只手,我便被那不似常人的温度冻得浑身一颤。
......那绝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
愣神间,微紧的袖口被塞进了一张纸条,我看着周围宾客满脸的喜悦,咬牙将阿姐一步步送到等候的阿兄身边。
没人知道,我走的这几步路有多难熬。
新郎迎亲的队伍远去了,可我的小腿肚依旧在不住地发抖。
2.
“...眼下大丫头已经嫁人了,二丫头的婚事也该安排上了。”
晚间的餐桌上,阿爹满脸笑意,满脸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
我低下头抿唇不语,阿娘只以为是我害羞,可我的内心却仿佛被泡在了冬天的河里,一片冰凉。
阿姐塞给我的那张纸条上,是一行触目惊心,甚至还飘着淡淡甜腥味儿的血字:
“不要嫁人!”
我看着饭桌上已经开始兴奋讨论的阿爹阿娘,试探性地开了口:
“阿爹阿娘,皎皎不想嫁人。”
登时,就连往日最疼爱我的阿兄都变了脸色,沉声呵斥道:
“胡说什么!?哪有大姑娘不嫁人的!”
我委屈地缩了缩身子,察觉到面前几人眼底透出的凶光,我顿觉不好,压下了嘴边的话,转而开口撒娇:
“我舍不得阿爹和阿娘嘛。”
“万一嫁的郎君是个大哥这样凶的...我岂不是连饭都不敢吃啦。”
小女儿的撒娇神态惹得几人都笑了起来,阿兄更是没好气地敲我的头,咬牙切齿:
“瞧瞧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阿兄平日是不是最疼你?”
有惊无险地吃过这顿饭,我关上房门,满脸的笑意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3.
袁家是城里出了名的富户,据说袁氏的商铺甚至开到了京城,我的阿姐这次嫁的,便是袁家的二少爷。
可回门那天,我站在村口等到太阳落山都没见着阿姐的身影,疑惑地问起时,却被阿爹搪塞了过去:
“袁家可是大户人家——自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在呢。”
“瞧,人家虽没让你阿姐回门,可成婚那日送来的银子足够我们用上许久了。”
阿爹笑得开怀,我内心却有些疑惑。
即使我们这样山沟里的村子,邻里间成婚那也是要回门的,更别提城里那些规矩森严的大户人家了。
我眼珠转了转,趁着收山货的货郎上山时,偷偷塞了他几枚铜板,托他进城时替我打听阿姐的近况。
可三日后他再次上山收货时,却并没有带回阿姐的消息。
“江皎皎,你是不是记错了?”
“袁家二少爷前段时间才办的丧事——你阿姐怎么会嫁给他呢?”
袁家二少爷离世了?
货郎拿起我手里的山货,见我穿的精细,不由得撇了撇嘴:
“你爹娘倒是疼你,这一身衣裳可比你家的山货加起来还贵上几倍呢。”
我仿佛被点醒了一般恍然回过神来,灼热的日光照在我身上,可我只感觉浑身发寒。
——是啊,我们村子地处偏僻,即使平时会卖些山货,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富足。
不仅每家都能吃上肉,甚至就连女子都能识文断字,平日里,每家的适龄女儿都能用上最好的香露保养容颜。
这样的富足,绝不是靠女儿的聘礼能维持的。
4.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一切,次日清晨我便被阿娘从床榻上薅起来,塞进了村里的“女戒堂”。
......阿姐出嫁前,也曾在这里受教。
我本以为,这里教授的是《女则》《女诫》,可出人意料的是,这里竟然是教我们保养容颜和身子的地方。
看着被强硬脱了衣服抹上香膏香脂的女人,我不由得有些疑惑。
“只有将身子养好了,往后的郎君阿,才能爱重你。”
可那发下来的香膏香脂,分明散发着一阵难言的腥臭味儿,不似花木的气味儿,倒更像是......
尸体的腐臭味儿。
想起阿姐出嫁时那冰冷滑腻的手指,我打个了哆嗦,手臂上也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想到阿姐,我不禁有些急躁,她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留下字条警示。
那么,阿姐她——还活着吗?
是夜,我被几个粗手大脚的姨婆从榻上拉起来,满头的困意,正疑惑时,却被半拉半扯地带到了一个封闭的小屋子里。
只一眼,我便楞在了原地。
那间不大的房间里,停着一顶红到瘆人的喜轿,正是送了阿姐和村里出嫁女子的那顶。
昏暗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晃起来,几页发黄的布被发到我手上,只听那最壮实的妇人扬声喊道:
“诸位女娘,请颂读佛经,以此祈求婚姻顺遂,夫妻和顺!”
耳边传来少女们轻柔的念诵声,我混在人群里,微微抬起头,窥伺的目光看向了那顶诡异的婚轿。
风掀起了轿帘,借着微弱昏暗的烛光,我看见了喜轿里的一角。
......那里面分明是迸溅发黑的血迹!
5.
身边的女孩儿手中的布片掉落在我膝边,我回过神,见她向我递来一个眼神。
看来,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察觉到了异常。
按下心底的不安,我开口读起来,可读着读着,我却感到手腕一疼。
借着烛光,我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条极小的蛇,花纹诡异,此时正张口咬住我的腕间,血液滴落在地板上,被一个个瓷瓶接住。
周边的吟诵之声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众人皆是直直地坐着,闭着眼仿若睡去的模样,唇边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我眯着眼,感受着血液不断滴落,浑身的温度也在一点点下降。
原来,阿姐是这样熬过来的,怪不得......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听见那几个妇人拿起了我身边的瓶子,轻声笑起来。
“这两个不错,想来...贵人们会满意。”
清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一旁的那女子走过我的身侧,不经意间拉扯我的衣袖,暗示给了我一个眼神。
趁着众人前去用早饭,我跟着她的脚步闪身进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你要对我说些什么?”
见我目光警惕,她笑得轻松,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在我脸上扫过。
“你发现了,是不是?”
“昨夜那张经文——是用你阿姐的血写的。”
宽大袖袍下的手握紧了半片碎瓷,却见对面的女人嘲讽似的扯了扯唇,幽幽说到:
“你要是敢伤我,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你阿姐的消息了。”
6.
“我阿姐在哪?”
“江婉死了。”
对面的女人干脆利落地甩出几个字,我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
“你那天应该也察觉到了——她的体温不对。”
说着说着,她忽然咳嗽起来,唇边闪过点点腥红,却被她抬手间擦去。
“瞧这样子,我也快了。”
是啊,袁氏那样的人家,怎么会娶一个深山老林里的村妇做妻子。
将我们“娶”回家,不过是为了配个死人,成一段冥婚。
可...这个女人,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又为什么要选择告诉我这个消息?
她一定有求于我,并且这个忙,只有我能帮。
阿姐与我感情极好——我算是在她的后背上长大的,她教我走路、识字......她在我的生命中担任的角色太重了。
可她死了。
死在了袁家的棺椁里,死在了父母兄弟的算计下。
“江皎皎,你其实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我沉默着,不敢面对她的质问。
“我沈妲,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自欺欺人的懦夫。”
她已然站不稳了,可那双眼却亮的有些惊人。
下一秒,锋利的碎瓷片划破她的脖颈,她惊愕地望着我,狼狈地跌坐在地。
最后更新时间:2024-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