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那株从不开花的桃花树开花了。
这算是个喜事,村里人都赶着去瞧,可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什么祥瑞,那是妖邪!”
“哪有桃花是黑色的!”
我不敢说话,手上干活的速度更快了些。
爹娘和阿兄都去看了,晚上回来只怕又要打我出气。
可直到夜幕降临,他们都没有回来。
我靠在灶台前,昏昏沉沉即将睡过去那一瞬间,刺耳的尖叫声惊得我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来人阿!姜老三他...他死了!”
村里那棵桃花树下,赫然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那是我死去的阿爹。
1.
草草处理了阿爹的后事,我看着失魂落魄的阿娘和阿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他们三人是同时出去的,可阿爹的尸体被人发现时,他们二人并不在他身边。
他两去哪了?
直到尸体被草席卷好扔去了乱葬岗,他们二人才回到家中,表情惊恐。
“闹鬼了...闹鬼了...”
往日胆大的阿兄吓得浑身发抖,阿娘瞪了他一眼,开口训斥到:
“别胡说!闹什么鬼!”
转脸却警告似的瞪了我一眼:
“死丫头你记着,我和你阿兄一直都在家里,从没出去过。”
“你,不许出去胡说!”
我故作惶恐地低下头,胆怯的模样让两人放心不少。
许是今夜太过惊悚,阿兄和阿娘竟没有如往常一般责骂殴打我,连我辛苦做好的饭也是一口没动。
真可惜。
我的目光扫过已经凉透的饭菜,全数倒进了茅坑。
不用提防可能会随时闯进柴房里的阿爹,我难得能睡得安稳不少。
山里的夜风吹的猛,我半夜总会被冻醒。
迷迷糊糊醒来时,仿佛有沉重的脚步声在院子里想起,我拉紧了单薄的被子,心中直犯嘀咕。
阿兄怎么还不睡觉,这个点儿了,打算出去撞鬼不成?
2.
“啊,有鬼啊!有鬼啊!”
清晨一大早,我还在揉眼睛,阿兄的房间里便传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
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啊,我嘀咕着,想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可一进他的屋子我就被那难闻的血腥味儿吓得醒了神——只见一具裹满了泥巴和血迹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蠕动的蛆虫爬了满地。
我险些没直接吐出来,听到惨叫的村民匆匆赶来,而原本骂骂咧咧的众人也在看到这一幕时被吓得闭了嘴。
几个汉子壮着胆子,上前仔细一瞧,却被一双死不瞑目的眸子吓得倒退几步。
“姜家是招了什么邪祟...这昨日刚扔去乱葬岗的尸体都能......”
阿兄早已被吓得昏了过去,众人只能问我。
“姜桃,你昨夜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我嗫嚅着嘴唇,如实将昨夜听到的动静说了出来。
村长摸了摸胡子,眼底全是凝重。
“村里最近不太平,桃丫头,你要小心些。”
“你阿娘呢?怎么不见她?”
“阿娘去桃花树下摘桃花了,她说那花开的奇特,要带几枝回来看看。”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面色难看,尤其是村长,他怒骂一声“胡闹”,便匆匆带人赶去那棵桃花树下。
3.
“这..这...”
赶去的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不少胆子小的更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那桃花树高高的枝头上,此刻正挂着阿娘的已经被枝条贯穿的尸体,鲜红的血液不断滴落,染红了那一片黑色的桃花,远远看去,倒是十分养眼。
有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失声大喊起来:
“是不是...是不是桃花树下埋的那些东西......”
“住嘴!去叫瞎婆子来!”
村长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几乎在瞬间便有了决断。
瞎婆子是我们村一个靠着算命面前过活的神婆——据说她算的极准,糟了老天爷忌惮,这才瞎了眼。
村长往日不待见她,就连瞎婆的屋子也绕着走。
这下,便是坐实了村里有脏东西了。
我故作恐惧地垂下头,掩饰唇角那一抹勾起的笑意。
是啊,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想起来自己以前干过什么亏心事。
那巨大的桃花树下,掩埋着多少女婴的尸体,只怕你们自己也不记得了吧?
我环顾四周,心虚、惶恐、疑惑......只有村里那位小哑巴,此时面色入场,甚至还在定定地望着我。
...有意思。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我冲她扯起唇角。
......看来,这就是我的“共犯”。
4.
“桃儿,你说阿爹阿娘是不是...真的被脏东西夺了性命啊?”
“那我怎么办?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我?”
我搓洗着衣服,阿兄早被吓破了胆子,此刻任我怎么劝都不肯回房休息。
我正为了衣服上迸溅的鲜血苦恼,正被他扰得不胜其烦时,他却忽然噤了声。
那个小哑巴来了。
她素来是村里人最避之不及的存在,人瘦的像一道鬼影,加之那怪异的声音、和惨白到吓人的脸色......平日里人人都有几分怕她。
她的嗓子并不是天生就哑——当年她父母生不出儿子,信了旁人的话,认定了她是个乌鸦嘴,一碗哑药灌下去,叫她这辈子都说不出话了。
我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看着仓皇跑回屋里的阿兄,我嗤笑一声,回头问她:
“你怎么来了?”
她有些迟钝的向我递来一包草药,细长到吓人的手指了指我脖颈处不易察觉的伤口。
“...多谢。”
她摇了摇头,默默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搓洗那块血渍。
“为什么帮我?”
她帮我晾晒着衣服,不合身的袖子被卷起,露出大片大片的淤青和擦伤。
她向我比划着,见我始终无法理解,竟然直直跪在了我面前,指向了我阿兄的屋子。
她想要我杀了他。
5.
我是知道一些,被人们刻意隐瞒起来的事情的。
桃花树下的女婴、村里少到可怜的年轻女孩、那些夜晚里哀泣的被抓来的女子......
这里,是用女子血肉堆起来的桃花源。
侥幸活下来的女婴也依旧活在深不见底的炼狱中——殴打、辱骂,都是常态,更有甚者甚至会被拖进田地里强行侮辱。
眼前的女孩尤甚,她说不出话,又因为常年吃不饱而瘦弱,力气很小,完全无法抵抗那些身强体壮的男人。
看着她溢出泪水的眼眸,我叹息,将她从地上拉起。
“我不会帮你的,小哑巴。”
见她闪着光的眼睛骤然暗淡下来,我握紧了她的胳膊,凑近她耳畔低声到:
“你的仇人,得亲自动手杀。”
“咱们这地界虽偏,却盛产菌菇,有毒的可不少。”
我挑眉,看着她一点点亮起的神色,眼眸含笑。
“我记得——瞎婆给你阿娘算了,此胎必为男,是吧?”
“若你阿爹知晓,那孩子不是他的,会怎么样呢?”
“回去吧,我要准备晚饭了。”
......
氤氲的水汽让我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夜,我亲自割断阿爹脖颈的时候;
又仿佛是,被我用斧头开膛破肚的阿娘怨毒地瞪着一双眼。
我轻轻笑起来,低声呢喃到:
“确实是闹鬼了。”
6.
“婆婆,我来给您送饭了。”
我将饭菜放在瞎婆面前,为她递上一双筷子:
“今日有您最爱的小炒肉。”
她点点头,摸索着吃起来,我环顾四周,发觉她扎的纸人多了好几个。
“村里又死人了?”
我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就算是小哑巴动手再快,也不至于一个时辰就......
“死的是顾家老二——刚刚死了一个时辰,村长找人递了话,要我给给纸人点个眼睛,算是超度了他。”
“阿桃,最近村里不太平,阿婆给你的护声符,记得好好戴着,千万莫摘下来啊。”
“对了...你记得,离那棵桃花树远些,越远越好。”
我应了一声,心下不免有些疑虑——难道村里还有其他人也动手了?
穷乡僻壤出刁民,我杀人是借着闹鬼的由头,难保其他人不会借着这个寻仇。
可当我着急地赶去桃花树下时,却被顾家老二诡异的死状吓了一跳。
淅淅沥沥的碎肉和血块从桃花树上掉落,内脏和肠子随风发出啃食血肉的咯吱声,一支粗壮的枝丫从顾老二破碎的尸体里钻了出来,肉眼可见地一点点长长。
我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血腥的臭味儿和桃花的甜香混在一起,合成了奇异而糜烂的味道。
......这是谁的手笔,我竟然不知道村里还有这么变态的人。
接连三起命案都在那桃花树下发生,甚至连原因也找不出——村长咬着牙,命令村民在午后都不允许出屋,桃花树下由青壮年轮值。
“这桃花树邪得很——只怕非得用汉子的阳气压一压”
啊,看来村长没发现呀。
那些被点中的男人,就连小腿肚子都在发抖呢。
这样的胆怯,哪有所谓的“阳气”。
7.
果不其然,夜幕刚刚擦黑,我的阿兄便偷偷跑了回来,他脸色惨白,却强行端出一副镇定自若的威严模样。
“桃儿,为兄我肚子疼的厉害,今夜的值守你替我去吧。”
见我要拒绝,他急了,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冲我晃了晃:
“你必须去,否则......”
我浑身抖了抖,装作被他吓唬到的模样,实则内心乐开了花。
这可是你让我去的啊。
我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家门,路过瞎婆婆门前时,不自觉地摸了摸脖颈上带着的那枚护身符。
它在发烫。
......
值守的人分散在那桃花树的周边,皆是面色紧张,我套着阿兄那件肥大的衣衫混进去,用头巾围住大半张脸,一时倒也没人注意到不对。
那桃花树的香气仿佛能催人入睡一般,不过一两个时辰,值守的那些汉子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全然忘了村长的嘱咐。
不要在桃花树下睡着。
我看着昏昏欲睡的众人,站起身,看着那高大的树歪了歪头。
许是太无聊了,我压低了声音,蹲坐在树干边。
“你知不知道...你能长这么高大,到底吃了多少女孩的血肉。”
我戳了戳那坚硬的树皮,想到地下掩埋的那些柔软的婴儿,内心有些黯然。
“你若真是他们说的邪祟,能不能替我们报仇?”
回过神来,我不由得苦笑几声,心想自己一定是熬的太累了,才忽然发了疯一般和树说话。
正转身准备回原地坐下,一枝尖锐的小树枝却忽然滑破了我的手,鲜红的血液自指尖滑落,浸润了桃花树下的土壤。
许是我的错觉——只一瞬间,那桃花树的香味仿佛更浓郁了些。
桃花树下又死人了。
和那一夜一模一样的死法,那人被桃花枝捅穿了身子——就连骨头都被挂成了一串,随着风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红色的桃花更多了。
我看着那人死状也有些诧异——一晚上我都不曾合眼,若有人前来杀人,我绝不会毫无察觉。
莫非,真的是这桃花树成了精?
最后更新时间:2024-0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