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被活生生打死了。
杀她的,是我的阿爹和阿兄,他们喝醉了酒。
打死阿姐后,将她扔进了家里那薄田里做肥。
“一个丑八怪,做肥料算是她对家里唯一用处了。”
阿兄呸了一声,发泄似的踩了好几脚埋阿姐的土地。
我藏在角落里,紧紧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溢出来。
阿姐头七那天,我悄悄地去给埋她地上放了块平日里吃不到的肥肉。
可当我回到家里时,阿姐正笑盈盈地坐在桌前,哄得阿爹阿兄眉开眼笑。
而素来沉默的阿娘,捏紧了手里的纸人,脸上扯起了一个诡异的笑。
1.
“死丫头,你站在那愣着干嘛?”
我强忍心下的恐惧,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怯怯喊了一声:“阿姐。”
阿姐怎么会突然活过来了呢?
那夜我分明看见......
我头都不敢抬。
“阿爹阿弟,我看着这个蠢丫头便觉得厌烦,不如让她滚去狗窝和大黑住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而阿兄和阿爹此刻却对着阿姐极尽顺从。
我被这话惊地抬起头来,却愕然发觉,原本阿姐身上那自脖颈延伸到面颊一大块黑斑仿佛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细腻嫩滑的白皙肌肤。
抬眼对上阿姐那双虽大但无神的瞳眸,我的后背几乎在瞬间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不是我的阿姐!
我自小是在阿姐的后背上长大的,在这个家里,只有我与阿姐相依为命。
而阿姐素日最疼爱的就是我,连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都要让给我吃——她怎么会让我去睡狗窝呢?!
刚想开口,我那素来沉默寡言的阿母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冲我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说话!
2.
秋天山村的夜晚格外的冷,我缩在大黑的窝里,借着他的体温取暖。
原本我住在柴房里,勉强能挡风遮雨,即使被子单薄,倒也能挨过漫漫长夜。
可如今......
我想流泪,可眼眶早已被肆虐的狂风吹的酸涩发干,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咬着牙,被冻得瑟瑟发抖。
...要是阿姐还在就好了。
忽然,有尖细的女人笑声传来,我被吓得一个激灵,目光紧张地在院子里搜寻着。
是谁?
强忍恐惧仔细听了半晌,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我缓缓起身,在漆黑的夜里小心摸索着,走近了那发出笑声的地方。
小心翼翼地拨开稀疏凋零的草木,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诡异到骇人的纸人!
我被惊得后退几步,腿脚有些发软,小腿肚不断地颤抖着。
只见那纸人笑弯了眼,一张涂的鲜红的唇开开合合,发出了尖利到刺耳的笑声。
“沈宛,把你的身体给我吧!”
我惊恐地看着那纸片被风吹起,忽地扑到了我面前,死人的腥臭味道赫然涌入鼻窍。
下一秒,快要跌坐在地的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昭昭,莫要吓唬你妹妹。”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那是....多年未开口说话的,阿娘的声音。
3.
“啊——”
我满头冷汗地尖叫一声,阳光刺入我的眼底,刺激得我几乎流出眼泪来。
“贱丫头,鬼叫什么!?”
“还不给老子滚去干活!”
阿爹骂骂咧咧地将我一脚踹倒在地,我凝视着已经大亮的天空,恍惚间回过神来。
...原来是个梦啊。
缓过神来,在阿爹的怒斥声中,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平日里,家里的活计都由我、阿姐和阿娘三人承担,可如今......
我看着上门的媒婆和阿爹阿兄那谄媚的嘴脸,默默叹了口气。
近日村子里来了位贵客,城里的郭员外亲自来了我们这小地方,说要在我们村里选一个姑娘做员外夫人。
这对于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无异于是泼天的富贵。
光是那几担子满满的珠宝便已经让不少人红了眼,更莫说还有机会和郭员外做姻亲,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机缘!
村里待嫁适龄的女子都开始找媒婆说亲,更是有不少成了婚的少妇也悄悄地递了帕子肚兜,心思不言而喻。
可这样的富贵,一定是与我们家无缘的。
阿姐生来脸上便有一大块黑斑,而我如今刚刚十岁,生的瘦小,又因为常年的缺衣少食而面黄肌瘦,活脱脱一个小乞丐的模样。
阿兄和阿爹借酒浇愁,摇摇晃晃回到家,一见阿姐便觉得厌烦。
我垂下眼,在贫瘠的田埂上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那夜,阿姐被掩埋的地方。
脑中忽地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我扔下手里的竹篮,徒手在土地上挖掘起来。
4.
“宛宛,你在做什么?”
轻柔婉转的女声自我身后传来,几乎在瞬间,便将我拉回了那个可怖的噩梦中。
挖掘的纤细手指在瞬间停滞下来,阳光洒在背脊上,没由来的让人发寒。
“...阿娘,你怎么开口说话了?”
我结巴着,斟酌着字句,尽力表现得柔顺乖巧。
说来也奇怪,阿娘和我一样,都是这个家的奴仆,平日里更是没少挨骂挨打,可我就是没由来的...有些怕她。
怕她闭紧的唇片,怕她常年拿着的那把剪子,更怕她剪纸时,静谧到诡异的屋子。
阿娘自顾自地将我扒拉开,蹲坐在地,细长到诡异的手指拨开被我掘出的土壤,自胸口处掏出一张剪纸,埋进了土里。
指尖忽然一疼,我垂下眼眸,看着不知何时被划破的指尖,眉心微拧。
“宛宛,你相信阿娘。”
“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你只要记得,阿姐和阿娘,永远爱宛宛。”
阿娘唇角勾起的微笑有些诡异,我缩了缩肩膀,故作懵懂的点了点头。
可我的心底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那片土地里没有尸体,甚至连尸体的腐臭、蛆虫都没有。
阿姐...难道真的还没死吗?
5.
“阿爹,咱们不是已经把昭昭给...埋了吗?”
“现在这个...究竟还是不是人啊?”
刚刚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功夫,我便听到了阿兄略有些心虚的问询。
“哼,没用的东西,胆子还不如咱家的大黑。”
“死人活人有什么要紧的,只要能换银子,她就算是神仙,也得乖乖给我嫁!”
我畏畏缩缩地蹲在墙根下,看着面色难看的阿兄捏紧了拳头,快步走出了阿爹的主屋。
“老不死的,一般年纪了还兜着......”
我眯眼看着骂骂咧咧往外冲的阿兄,忽然发觉了一丝不对。
他的影子——为什么是彩色的?
甚至仔细看去,他的影子竟然和皮影戏一般,能清晰地看见五官和神态。
可我只是揉了揉眼,一切又都变回了正常,仿佛刚才诡异的场景只是我的错觉。
淡淡的焚香味传来,竟然莫名的让我感到了几分熟悉。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底涌起的不安,紧紧地抱紧了怀中那一小盅药酒。
山上采来的商陆与人参极像——莫说是阿爹那样的懒汉,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也很容易看错。
一个是补气活血的好药,可另一个,确实入口封喉的穿肠毒。
他该死。
6.
眼睁睁看着沈大山喝下那盅药酒,本以为明早便能见到他的尸体,我难得睡了个好觉,可我没想到......
怎么会没用!!
药材绝不可能出错,为了看药性,我还抓了野蛤蟆喂过的!
我死死盯着面色红润的阿爹,眼底的惊愕几乎化为实质。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我的肩头,即使隔着粗糙的麻布,也依旧让我浑身发冷。
“阿姐的小宛儿,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阿娘没有教你——如何安分守己吗?”
我的脊背沁出一层层冷汗,浑身僵硬,不敢转身——
我害怕一转身,看到的不是笑面如花的阿姐,而是一个阴森恐怖的纸人!
不过幸好,身后的“阿姐”不过警告我几句,便抬脚走进了里屋。
“阿爹,媒婆说,郭员外看中咱们沈家的姑娘了。”
“您赶紧拿钱替我准备准备,这么一个富贵相公若让别人攀附了去,我可不依!”瞬间,阿爹欣喜的笑声几乎冲破了屋顶。
“郭员外看中你了?好好好,不愧是我沈大山的女儿!”
片刻后,阿姐捧着红布包着的几块碎银子出了门,见我依旧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将那红布往我怀里一扔,叹了口气。
“喏,拿去。”
“你这样笨,我和阿娘以后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我被那白花花的银子晃了眼,傻乎乎地笑出了八颗牙,阿姐见我如此,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可阿姐窈窕的身影一消失,我便收敛了傻兮兮的笑,将那银子凑近了一嗅——又是那淡淡的烧香味,还混杂着一种熟悉的味道。
我扯了扯唇角,将那一小包碎银子扔进了井里。
傻子的模样不过逗你玩玩,还真当我是个傻子不成?
最后更新时间:2024-0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