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搬回彻王府的第五年,阑行舟还是不提娶我,我依旧还是个厨娘。
而他从那柴房的私生子,变成了手握实权炙手可热的彻王世子。
我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从诸人随口吆喝的“橘娘”变成了略带敬意的“橘姑娘”。
直到那日,翠娥告诉我,国君大宴,和亲公主舞如惊鸿,国君有意赐婚,世子笑而不语。
我默默洗好了新摘的带泥小白菜,望着窗外,沉沉夜风撩过竹叶,发出簌簌声响。
“郁州的橘子都熟透了吧,我今年得回乡收果子啦。”
1
桑晖公主来厨房的时候,我正在擀制荷花酥的面皮。
娘嘱咐过这一步要尤其小心,留不得半点气泡,否则开酥便难看了。
用小铜刀小心翼翼划出荷瓣雏形时,厨房门口的光被严严实实挡住了。
我抬头望去,锦绣葳蕤堆叠出一个华服女子,被一群侍女簇拥着,捂鼻看着我。
“你就是橘娘?和小彻王有婚约的那个?”
两个娘亲于微时定下的婚约,恐怕早已随着两人坟前那抔黄土随风散了罢。
我挪至窗前继续制我的酥,笔画断了便不成型了,时间拖长了面皮也会发硬。
“我们公主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贴身侍婢的训斥毫无新意。
桑晖公主自榆国千里迢迢为和亲而来,拒了礼部安排,下榻彻王府,府里连夜修葺打扫了过世王妃的应休园给她,这么大的阵仗,我自是招惹不起。
“小人在制点心停不得,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我低眉回道。
锅中油热至滚烫,花瓣在勺间灼灼绽放,香气蔓开,是不属于冬日的荷香馥郁。
“不愧是厨娘生的,手艺倒不错。”她提了裙角踏入厨房,自上而下地打量四周。
我想跟她说没关系,厨房我每日洒扫数遍,比府里大多数地方都干净。
“你也算方家的女儿,怎么不住在将军府的小姐房,反而住在彻王府的下人房呢?”
她随手碾碎了一枚荷花酥,侍女忙上前替她擦拭指尖。
我是方将军和厨娘的私生女,方将军一晌酒后多情,自是不肯娶个厨娘回府,更看不上个我这个丫头,从此便把娘亲的后半辈子淹没在无尽眼泪之中。
她连这个都查到了,想来真是很喜欢阑行舟。
我挪开木盘,“公主,明日是彻王妃冥诞,这点心是每年要供奉的。”
“呵,什么破落户点心,也好意思递到王妃供桌上去。”她拍手示意。
“公主殿下为表哀思,特意准备了以黄金为内馅的松子酥,还有东珠装点的艾草糕。”
侍女拎上沉甸甸的雕花木匣,搁在我的木盘上,顿时糕点尽碎。
“公主殿下有心了。”我接过木匣低头道。
“有些东西,既上不得台面,便不必丢人现眼。”她镶了小珠的长指甲轻扣我的案板。
“是,只是这样的话,还请殿下莫当着世子说,免得他心中不快。”我轻声道。
她瞧不起我是私生女,便不会不知道阑行舟在十年前还是个住在柴房的私生子。
我们这两个挨不得族谱边的人,就是在一个个蜡烛都点不起的黑暗里一天天长大的。
2
“笑话!”她柳眉蹙起,“你想说我不知道小王爷的事儿,还是觉得他会护着你?!”
我当然不指望阑行舟会护着我,我上次见他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只是我不喜欢她这样随手毁了我的点心,哪怕贵为公主,也不该糟蹋粮食。
“既然你这样了解小王爷,便该知道我与他战场相识的缘分,”她冷冷道,“我率兵虽败,但他从乱军中救了我,还赞我巾帼风采不输国威。”
其实她不必与我重说一遍,这几日街上的说书摊,府里的下人们,都绘声绘色传扬遍了。
当然也包括国君有意为他们赐婚之事,实在是这个故事完美的结局。
“公主殿下与世子情笃,小人明白。”我轻声道。
这个世子之位,是他刀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从被老王爷不屑一顾到如今嫡兄庶弟都靠边站的风光,他的每个夜晚有多难捱,每一步有多坎坷,我都知道。
荆棘丛生的沼泽泥泞里,最初我们是彼此的依靠。如今彼岸已到,我衣角沾泥,自是不配再说什么了。
“一日不吃橘娘的菜汤面,仿佛身上就没有力气了。”他捧着碗的笑颜尚在眼前。
“今日夜宴便辛苦橘娘了,替我和小王爷做一道菜。”她拍手示意。
一阵腥味飘来,几个小厮抬来几篓子河蚌搁在了我面前。
“众人皆知,榆国近年缺水,河道干枯,连皇室也有三年没贡珠了。这些珠蚌都是渔民们从束河里辛辛苦苦寻见的,千里迢迢带来,以表和睦吉祥之珍贵,”她的婢女朗声道,“新鲜取出的珍珠虽光泽一般,但胜在淳朴自然,更能表达未经打磨雕琢的诚意,还请橘娘以蚌中之珠为材料,作一道‘珠联璧合’,为今日夜宴助兴。”
所谓“珠联璧合”,是拿翠绿莲子为泥,制成碧玉莲蓬样式,再缀以珍珠作莲子装饰,雅致香甜,意头也好,并不难做。
不过桑晖公主的意思,显然也不在这道菜上。
果然,我伸手去接那些篓子时,她的鞋底落在了我的手背。
“本公主还有吩咐,”她冷冷道,“为表诚意,还请橘娘亲手取珠,若是用刀伤了里头珠子,岂不是伤了两国和气。”
我实在不懂区区一道菜怎么和两国和气扯上关系,但显然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若我不肯,她随意给我安个阻碍夜宴的罪名,杀个厨娘还是轻而易举的。
“……是,小人记下了。”
“那就好,”她满意抬起了脚,吩咐一旁侍女,“你留下看着她。”
3
蚌壳锋利如刀,很快便割得我掌上道道血痕,好在这些蚌都精心选过,里头珍珠皆饱满,那侍女递来布帕,提醒我别让血弄脏了珠子。
我扯下蚌肉丢在案板上,血肉模糊间我迷茫地想,我其实和这些蚌肉也没什么区别。
珍珠既已璀璨光华,蚌肉又何苦强留壳中,求它莫上高台呢。
青翠欲滴的莲蓬盛于金托白玉盏中,侍女传了话,说公主吩咐我自己上菜。
我草草拿纱布裹了手掌,便端着托盘慢慢行至丝竹管弦齐奏的宴厅。
里头觥筹交错,有如春暖,外头挦绵扯絮,寒风刺骨。
我却深吸一口气才跨步迈了进去。
老王爷缠绵病榻已有五年之久,端坐上座的自是阑行舟和桑晖公主。
我只扫了他一眼便低了头,十日未见,他又清减了些许。墨青色的世子袍裳很是合身,衬得他面如冠玉,也衬得身边红裳公主明艳如霞。
“这道是榆国所赠‘珠联璧合’,愿从此两国交好,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我行礼上菜。
“好,退下吧。”阑行舟端起酒杯,语带温意。
“是。”我起身敛裙,转身欲走。
“少喝冷酒。”我在心里轻轻道。
“等一等,”不出意料地被公主开口叫住,“这道菜,小厨娘是否少说了一层寓意啊?”
我躬身行礼,“世子与公主自是佳偶天成,只是小人想着既是国礼,自是以国意为先。”
“好个伶牙俐齿的,”她冷哼,“小王爷,你说该不该罚她?!”
诸宾客也看出桑晖有意看阑行舟表态,纷纷静下来望向这边,厅内只闻一阵琵琶余音。
“桑儿想怎么罚?”他的声音泠泠落下。
乐师转轴拨弦,我心内弦断之声震耳欲聋。
“厨娘嘛,就只配待在厨房里,你瞧,这样的宴席,哪怕让她来了,也只有丢人的份,”桑晖语调得意,“我知你有痴心妄想,就罚你雪中跪上半夜,凉一凉你那攀龙附凤之心!”
“……小人遵旨。”我咬唇拜倒。
“小王爷怎么不说话?”她不依不饶道,“别是舍不得了,你们的流言不是真的吧?堂堂世子殿下和个厨娘混在一起,平白惹人笑话。”
“流言无稽,”他的酒杯撞上金壶当啷一响,“何必当真呢,就这样吧。”
我被小厮们拖起带了下去,他们撩起侧门小帘,凛冽寒风如刀,割得人心神俱颤。
“穿着跪吧,”一个小厮丢过来一坨黑色的什么,“世子爷吩咐的,有人来你就脱了。”
是一件墨狐皮大氅,放在炉边温过,犹带点热气,不过入了大雪也尽数散了。
就如我对他最后一分执念。
但我还是把那大氅扯了过来裹在身上,倒也没必要为了置气冻死自己。
贺宴直到半夜才结束,听说桑晖公主突发奇想想瞧雪夜星空,便拽着阑行舟套了马车去了。我两唇战战地听着他们议论宴席上国君特意赐下的同心结,想着那我应该是可以回去了。
“姑娘快起来吧,”是刚刚那小厮,“人都散了,世子爷临走时让嬷嬷烧了热水在房里候着,姜汤也备好了,姑娘好去去寒气。”
“好,”我起身,半边身子已似埋进雪里了一般,“就说我谢过世子大恩了。”
天快亮时嬷嬷才打着哈欠离开,她赞我有福气,一个厨娘能得世子爷这样惦记。
有此等福气,倒也算三生有幸。
4
天微亮时我披了衣裳起身,拉开梳妆台最里头的小抽屉,里面躺着一枚摩挲得快褪色的同心结。
那时病重的阮姨牵着娘亲的手望着我们苍白地笑着。
“这对冤家,爹都不认不疼的,也不知将来要怎么过活才好。”
“怕什么,”娘的病也不轻了,“有橘娘在,有一粒米就有他俩一碗粥喝。”
“就是,”我拽着阑行舟的袖子拍胸脯,“那天我采的蘑菇做了饼子,舟哥哥可爱吃了!”
两个娘亲笑得咳嗽,阮姨费了好些力气,才从怀里掏出两枚同心结。
“这是我和你南姨一起编的,你们俩啊,聘礼嫁妆是都别想了,”阮姨瞧着我眉眼弯弯,“就拿着这两枚同心结,好好过一辈子,一辈子相依为命,好不好?”
“好,”阑行舟接过来递给我一个,“南姨,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橘娘,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嗯!”我把同心结揣进怀里,“我一定好好做菜,把舟哥哥喂饱饱的!我那天还上街卖点心了,再卖一阵子舟哥哥就能去找师傅继续念书练剑啦!”
“好,好……”两个母亲忽地抵头而泣,干枯的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个厨娘,一个舞姬,因相似的命运而相识相依,挤在彻王府的一方柴房里养活了一双儿女。
居上位者的一眼青睐,于她们而言却成了终身无法摆脱的梦魇。
眼前又闪过十年前的大雪,娘亲和阮姨相继离世,我们卖了过冬的衣裳才勉强在郊外葬下她们,寒风中我们依靠着彼此取暖,眼泪还没流出来就冻在了脸上。
八年前我支的小摊子还印在眼前,我早上卖馄饨中午卖馒头晚上卖面条,欢喜地闻着阑行舟身上的墨香味愈发浓厚,他深夜来接我,吃上一碗热乎乎的菜汤面才肯回家。
五年前他终于如愿上了战场,我念叨着佛经祷他平安,不知道放错了多少回盐和糖。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瞧见他意气风发还朝的那一刻,我们又像十年前那样相拥而泣。
五年间,他在军中步步为营,夙兴夜寐,几次征战榆国都一马当先,置之死地而后生,赢得国君几次亲迎。他接我住回彻王府,不言不语地承认着我们的婚约,我则从不提起我们的婚事,毕竟他那么忙。
柜子里有一个小木匣,我曾经爱若珍宝,里头放着阑行舟和我一起开蒙时写的功课,他第一次学骑射时我拿木头给他做的短弓,阮姨留下的玉佩,我娘留下的菜谱,还有这几年在我眼里曾抵万金的战场书信……
我最后拿起它们一一细细看过,取出娘的物件,将木匣锁好,重重推进了床底深处。
打开窗子,飞雪截断了记忆,天上寥寥几颗星子,等日头起来,便瞧不见它们了。
“娘亲,阮姨,橘娘要食言了。”
我拿起台上铜剪,将那枚同心结剪了个粉碎,扬进窗外飞雪,很快被湮没干净。
5
这几日阑行舟都没有回王府,桑晖公主初来国都,国君特意免了他早朝,嘱咐他多陪着公主散散心。这二人出行仪仗招摇,自是又成全了说书人惊堂木下的风流。
我如同往常一般在厨房忙活,彻王妃的冥诞刚过,很快又要到老王爷的寿辰,国君年初便吩咐说要摆宴冲冲病气的。
只是自那日宴席阑行舟的态度明了之后,府里的人对我也愈发不客气起来。
“你瞧她,还若无其事地想菜式呢,真也是心宽。”库房的嬷嬷小声叨叨着。
“可不,本来想着就算做不成世子妃,也能捞个侧妃,肯定得对她客气点,现在瞧着,怕是个侍妾都捞不着了。”另一个嬷嬷低声应着她。
“世子仁义,我估摸侍妾还是肯的,”那嬷嬷认可了一下阑行舟的人品,“不过公主作正妃,在她手底下估计也活不过一年的,别提生孩子了。”
“是啊,你说要是个平常闺秀肯定也容得下这么个厨娘,不过看公主那架势,啧,”这嬷嬷很替我惋惜,“你说这对母女啊,真是天生的妾命,不对,连妾都混不上的贱命。”
我本听她们嚼舌根有趣,直到她们提到我娘才停下脚步,转身走过去。
“两位嬷嬷,”我定定看着她俩,“照这么说,你二人也是下人命,那还想法子让儿子进学堂干什么?直接进来当小厮伺候主子多好。”
我从不信命,我只信因果。
“我呸!你还当你是世子爷捧在手心的橘姑娘啊?”那嬷嬷嗤之以鼻,“说你们怎么了?”
“要我说,你和你娘都是蠢货,不趁着男人最新鲜的时候求着过门,”另一个也冷笑,“偏要等到男人没兴致了在这杵着,哎,你可别学你娘大了肚子不给进门,丢人现眼……”
“啪!”
我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打得我伤口震痛,另一个想来还手,我掏出辣椒面撒了过去。
两个人都吃痛捂着眼睛滚落在地上,大声喊其他人来帮忙。
“省省吧嬷嬷,”我裹好手上纱布,“你们怎么说我都成,再让我听见你们编排我娘,我保证你们从此在这府里不敢吃一口饭。”
拜高踩低我早便习惯了,厨房里如今只有翠娥还愿意同我说话,她是我早年从人牙子手里领进府的,如今也和我一般高了,抵着其余厨娘的奚落帮我做了一篮子糕点。
今天是娘的祭日,只有我和阑行舟知道。
6
我提着一篮荷花酥到郊外上坟,娘亲的名字叫“南荷”,好听得紧,她最喜欢荷花酥了。
她最讨厌龙须酥,那是她的招牌点心,但就是因为那道菜她才被方将军唤去宴席领赏的。
她给我取名橘娘,不带姓,她说我出生的时候,她故乡的柑橘刚好丰收。
我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一份甘甜。六岁那年我捧着王妃发火扔出来的点心匣子欢天喜地地去找她,因为里头有摔碎了但没脏的荷花酥,她却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
当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伤心,现在我有一些明白了。
但很奇怪,三个月前我刚请人修过两座坟茔,今日绕了这么多圈却没寻见。
“丫头,”周叔的声音忽地响在我身后,他不知怎地瘸了腿,“你过来。”
周叔和娘亲是郁州同乡,早年在彻王府里头养马,对我和娘亲颇多照顾,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股微妙的情愫。后来娘亲去世,他便出府自己赶马车养活自己,一直没成家,我来祭拜时也会捎带着给他带些贴补。
娘亲若是没那么早过世,或许真的会嫁给他,同回郁州过一段安稳日子吧。
“前些日子来了一群人,”周叔给我倒热水暖手,“把你阮姨的坟迁走了,说是在瓶园请大师选了一块宝地,敲敲打打地就去了。”
我颤着嘴已猜到大半,“那……我娘的坟呢……”
他低着头亦是语带颤音,“两座坟紧紧挨着,他们把你娘的坟拆了……丫头,我拦了,没拦住,这条腿也被打废了,”他从马车架子里掏出一个陶罐,“等我醒了,地上就剩些白骨了,我找道士做了法事烧了骨灰,想着你今天肯定会来,就在这等你。”
我伸手接过那陶罐,小小的,凉凉的,是娘在里头。
那么好那么暖的娘亲,就剩这些了。
我解开披风和外裳,想用体温暖暖这个罐子,却凉得我一激灵,腿上一软跪倒在地。
“周叔,是她!是那个要嫁给阑行舟的公主!”我泣不成声,“她要嫁就嫁去好了,我又不同她争!她为什么要拆我娘的坟啊?!我娘活着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眼下死了也不得安稳,都是我连累了我娘一辈子……”
周叔把我拽上他的马车,手忙脚乱地安慰我。
“丫头好了好了,周叔这破车也找不出来干净布,再哭脸就要花了,”他眼睛红红的,“你娘安稳的,道士说了,这些年有孩子惦记,在那边过得不会差的。”
“真的吗?”我泪眼朦胧地看他,“我确实是一直都惦记着娘亲的!”
“是啊,你瞧这荷花酥,周叔吃一口成吗?周叔想这口都想了多少年了!”
他有意逗我,我擦干了泪水点头,打开篮子把糕点都留给他。
“谢谢你周叔,若不是你,我娘连这点都没了……”我朝他跪下。
“哎唷!”他慌得不行,“快起来!我和你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周叔没本事,从来就护不好她……”
也许是荷花酥噎了嗓子,他的声音也哽住了。
“对了丫头,这些日子我听街上人都在念叨,小舟真要娶公主了?那你们俩……”
我摇了摇头,抱紧罐子,“没有我们俩了。”
“周叔,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7
周叔需为生计奔波,今夜就要送一批伐木工人从都城去往恭州,来回也得两个月。
也好,来年二月份,我刚好可趁着春暖回郁州种橘树。
周叔还把自己的小院子托付给我打理,我便回府准备收拾点行装,预备过几日便去。
夜里翠娥来敲我屋门,说今天黄昏送来的白菜极好。
还是我从前跟她说,冬日里白菜若格外新鲜,一定记得来告诉我。
我笑了笑,告诉她我知道了。
披上外裳,我去了厨房,小白菜一棵棵都沾着泥,鼓着肚子躺在篓子里,果然新鲜。
我生了炉火,拣了两颗白菜洗干净切丝,麦粉是我上个月磨好放起来的,刚好揉了来擀面。水开后我抓了一把虾皮扔进去,鲜味瞬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我一股脑将面条和菜丝丢了进去。直把一旁的翠娥看得目瞪口呆。
“橘姐姐……”她皱着眉,“这不是有现成面粉嘛,麦粉擀的面怎么说也差点……你为什么要抓虾皮呢,卡喉咙得很,炉子上有现成高汤提味啊,还有白菜这么早下锅会糊烂的,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嘛……”
“你不知道,”我浅浅笑着,“这是我娘教我做的第一道菜,那时候我刚长到灶台高。”
娘当时已经站不稳了,我们自然没有钱炖高汤和买面粉,能找到几根烂白菜和几把虾皮,攒下些小麦粉已是幸事了,比起菜会不会糊,娘更担心我被烫到或煮不熟,便吩咐我早点一把子下锅,这样烂烂的一锅,我们几个人一人一碗也好分。
我端着面回了房里,曾经多少个晚上,我都温着炉火,等阑行舟忙完回来,起身给他做一碗菜汤面,歪头笑着看他吃完,再听他与我絮叨絮叨军中朝上的事。给他做的面自然是高汤白面的,燕窝成了主角,白菜成了点缀,他如今也吃不惯我娘的做法了。
我抄起筷子,一口一口吃着面,喝完了汤,菜丝和面一起糊成了团,却那么香甜。
是娘亲的味道,我好想她。
“有我的一碗吗?”
门忽然被推开,熟悉的声音传来,阑行舟脱了披风,长睫沾雪,立在门口。
“只做了一碗,世子爷若饿了,吩咐厨子作夜宵吧。”我起身想关门。
他不肯走,嗅了嗅屋里,眼里笑意带了些许怅惘,“是虾皮汤面,对吧?”
“今日是南姨的祭日,”他低了头,发上风雪消融,“我适才想去祭拜,但没找到……”
“我娘的坟被平了,想必世子爷该知道是谁的手笔。”我冷冷道。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愤怒失措,“她……当真如此?!”
我知道我已没必要再同他说什么了,他身上的榆国香粉味已替他说完了。
我一把将他推出了门。
“夜深了,世子爷请回吧,既说流言无稽,世子又何必置身其中呢?”
他的身影在门外伫立许久,直到风雪大到立不住了才离开。
我今日无心与他争执什么,我只想和娘亲好好说说话。
我躺在榻上抱着陶罐,小声跟娘说着心里话,仿佛要把这些年的酸楚一一道尽。
天欲亮时我才睡熟,却忽地被手上的一阵痛惊醒。
最后更新时间:2024-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