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亲了。
嫁的是我从小崇拜的大将军陆放。
我以前常听其他已经嫁人的小姐妹说在夫家过得如何如何不顺心,婆婆立规矩,妾室们不安分,夫君不但不帮衬她们,还整天在外招猫逗狗,拈花惹草,甚至和家里的丫鬟们眉来眼去,不断壮大妾室群体。
我一度担心自己未来的夫君也是这样的纨绔子弟,甚至为此对未来的婚事感到焦虑。
直到将军府的老夫人派人亲自上门求娶,我的婚前焦虑才瞬间不药而愈。
今晚是我的洞房花烛夜。
我虽然一直很崇拜年少有为的陆方将军,可其实我对他并不太了解。
将军一直在外面打仗,最近才回来,我从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嫁到将军府,就没来得及提前让丫鬟打听消息。
也不知道将军喜欢什么性格的女子。
等会儿将军来了,我是该故作矜持,摆一摆侯门小姐该有的端庄模样,还是该满脸娇羞地说,夫君,轻点?
哎呀,羞死人了。
但很快,我发现我真的想太多了。
招待完来喝喜酒的宾客的将军回房后,揭开我的盖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虽然我们已经成亲,但我不会动你。”
我满心的忐忑和欢喜瞬间冻结,唇角勾起的恰到好处的腼腆笑容也逐渐凝固。
我心里一凉,木着脸问将军:“既然你心里有了人,为什么还要娶我?”
将军道:“我知道你心悦我,将军府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将军夫人,她出身太低,不合适。你放心,虽然我不能和你举案齐眉,但你应得的将军夫人的体面都会给你,将军府也由你管家,老夫人不会攥着管家权不放。”
说到这里,将军神色微微一顿,又说:“老夫人已经答应待到时机成熟后就让我纳她进门,我希望到时候你不要为难她。”
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没想到将军原来是知道我心悦他的。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表现出来过的,但眼前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心里有人就算了,还要纳进来?
说什么给我体面,到时候心上人进了门,你们二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我一个人孤零零看着,哪里来的体面?
何况,我嫁给你图的是所谓的体面吗?
我好好的侯府小姐当的难道不体面吗?
我故意说道:“如果我偏要为难呢?你要休了我吗?”
洞房花烛夜和自己的夫君谈要不要休妻,我想我应该是古往今来头一人了吧。
将军皱了皱眉,“她不论如何身份上都越不过你,你无需与她为难,如果你非要为难她,只会为你我日后相处时徒增不必要的烦扰。”
说完就直接转身出门,瞧着是准备睡隔壁书房去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哂笑。
大婚当天就睡书房,将军府的人见了会怎么想她。
从一开始,他所谓的地面就已经没了。
虽说将军没直接和我行房,占完了便宜再说出实情,至少证明我以前的眼光没那么差,将军的品性还是靠得住的。
可我心里对他一直以来的崇拜向往,素未谋面时怀揣的厚厚的滤镜还是这一刻碎了个干净,只留下满地的玻璃渣子。
人间不值得。
成亲的第二天,我和将军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倒是没有为难我,还送我一块水头特别好的玉镯子,拉着我的手和蔼地说让我以后和将军好好相处,为将军府开枝散叶。
我笑着答应,可想到老夫人在我没嫁进来之前就答应了让将军把心上人纳进来,就怎么都对她亲近不起来。
再说,就算我有心想帮将军府开枝散叶,您孙子可是宁愿睡书房都不愿意睡我,我一个人怎么生?
我不信老夫人会不知道将军昨晚是睡的书房。
请过安,将军出了门。
我回房后,叫来了一起陪嫁过来的丫鬟阿月。
“你去打听一下将军的相好的是谁。”
阿月悚然一惊,“将军在外面有相好的?”
我心说,说不准过不了多久就不是在外面了。
“让你去就去,别问那么多。”
我倒是想瞧一瞧,究竟是谁如此优秀,能得到将军的青睐,让他不惜冒着得罪岳家的风险,让我这个侯门出身的小姐在将军府里当个摆设。
我本以为消息应该不太好打听,没想到阿月出门小半天的功夫就打听到了。
看样子将军是半点也没掩饰过自己的心意啊。
就我傻,还满心欢喜地嫁进来了,也不知道我当时是不是颅里进水了?
将军的心上人叫白雪,是个五品小官家的姑娘。
我一听,这身份确实低了,难怪老夫人看不上。
这位听名字就特别阳春白雪的姑娘据说和将军相识于微末,曾经在将军年幼为难时救了他一命,具体过程外界不太清楚,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姑娘从此成了那体弱多病的病西施,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小毛病就没停过。
将军为此一直心存愧疚又充满怜惜,哪怕是在外打仗时,都会想方设法弄些好药材让人送回来给白姑娘。
便是这回回来后,将军也没少因为白姑娘生病亲自登门探望。
我听完阿月的汇报后,满脸失望。
我寻思,就这?就这!?
仗着体弱占便宜,吸引旁人的关注,这都是我年幼时为了让母亲和兄长多给我买点甜嘴儿零食时玩剩下的啊。
将军竟然吃这一套?
果然是在军营里待太久,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眼光委实是不太好。
成亲三天后,回门的日子。
我发现将军说会给我应得的体面还真不知是嘴上说着好听。
他亲自陪着我回侯府,在我双亲,他岳父母面前态度尊重又恭敬,对我也处处体贴,表现得让我双亲都很满意,喜上眉梢的样子像是白得了个能干的便宜儿子。
随后母亲私下问我在将军府过得如何时,看在将军表现还可以的份上,也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我只说一切都好。
这话也不算说谎。
除了成亲当天我对将军的滤镜彻底粉碎,三天过去依旧还保持完璧之身,确实一切都好。
老夫人也痛快地将将军府的管家权转交给我。
说到这个,我不得不说,将军府比我预想中得更富。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
将军这些年来打了不少胜仗,每次打了胜仗,赏赐都是大把大把的,而将军府人丁单薄,老将军,还有我的公公都战死沙场。
婆婆也是红颜薄命,在将军年幼时就不幸病故。
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将军和老妇人两位主子。
花钱的人少了,财富可不就越堆越多吗。
说来,我以前听说将军府三五不时就能得到赏赐时,还特别眼馋,幻想过如果我有朝一日能成为将军夫人,不用再被母亲用勤俭持家的理由限制花用,有花不完的银子,那可美。
现在回想起来,也算是实现了吧?
现在我也是将军府的主子之一了。
撇开想给将军纳妾外,其他各方面都很和蔼,也完全没有要给我立规矩的意思的老夫人不提,在省去了伺候将军,伺候将军……伺候将军的时间和精力后,我这从早到晚的着实空闲多得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帮将军花花钱吧。
这不也是身为将军夫人应尽的指责和义务之一吗?
也省得将军把银子都花到别人身上。
我可真是太贤惠了!
正在和岳父谈事的将军失礼地打了个喷嚏,皱着眉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有人在算计自己。
从娘家侯府回来后,将军就又出了门。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去点卯,还是又跑去见心上人了。
但是,谁在乎呢。
我也不是没人约的。
正好几个小姐妹找我去赏花喝茶,我就带着阿月去了。
这些小姐妹们一看到我就围过来追问我,嫁到将军府的感觉怎么样,将军对我好不好,如此这般。
同时,很快就进入攀比环节。
小姐妹甲说自己的婆婆总给自己立规矩,家里的小妖精整天缠着夫君吸精气,好在前些日子郎中诊断出她有了身孕,不管是婆婆还是夫君都收敛了许多。
小姐妹乙说自己那订了亲的未婚夫对自己如何如何体贴,隔三差五就约自己去游湖赏景,真是太粘人了,让自己有些苦恼。
小姐妹丙说自己的夫君特别疼爱她,一点都不嫌弃她吃得多,身形壮硕,还总给她买各种各样爱吃的美食,家里的各色零嘴儿都快吃不过来了。
以往,我只需要时不时配合的露出关切,羡慕或是惊讶的表情,藏好吃瓜心态,做个善于倾听的旁观者就好。
但因为我已经嫁了人,这个环节显然换了新花样。
几个人没多几句就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了我身上。
小姐妹甲:“将军对你好不好?”
小姐妹乙:“将军府的老夫人对你如何?会让你按时晨昏定省,代替你已故的婆婆给你立规矩吗?”
这两个问题还算正常,轮到小姐妹丙时,她的问题可就犀利了。
“你听说过白雪吗?”
小姐妹甲乙看我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求知欲,以及……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对此,我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我们之间的姐妹情就是如此情(浮)比(于)金(表)坚(面)。
不过,她们似乎并不需要我亲自回答。
小姐妹甲眉飞色舞地说:“这位白姑娘可不简单,听说这些年来哪怕将军不在京城都一直牢牢抓着将军的心,让将军隔三差五就不远千里让人给她送礼物,我看啊,她以后早晚也要进将军府的门。”
小姐妹乙接棒继续,“哎,虽说我夫家也有几个惹人厌的小妖精,可那些不过是我夫君一时图个新鲜,过阵子就腻了,可这位白姑娘却是实打实的笼络住了将军的心,一旦她进了门,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三个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好像我嫁进将军府就是入了火坑。
我琢磨着,既然她们都知道白姑娘的事,怎么我成亲之前没人和我提一嘴呢?
果然还是因为我们的姐妹情太塑料了吧。
俗话说得好。
幸福都是要对比着看的。
以前小姐妹们总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顺心,可现在有了我垫底,她们大概心里平衡了不少。
我想了想,为了小姐妹甲不动胎气,没告诉她,她的夫君在外面养的外室上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
更没提醒小姐妹乙,上旬我和母亲一起出门上香时,看见了她的未婚夫婿和她那一直不对付的董家姑娘亲亲热热地在游湖。
我想,董家姑娘应当是不嫌弃她未婚夫婿太粘人的。
还有小姐妹丙的夫君,他在烟花巷里的相好们一个个都有着不盈一握的柳腰,而且越纤弱的,越能得他越久的光顾。
我担心阿丙知道后会难过得吃不下饭,生生把自己饿瘦了,就继续保持了沉默。
哎,我真是太善良了。
尽管我如此为小姐妹们的夫妻和睦操碎了心,她们依然没有放过我,铁了心想知道我的婚后生活如何。
我也没瞒着她们,端着茶杯笑吟吟地说:“老夫人对我很好,我进门第一天就把将军府的管家权给了我,哎,你们可不知道,将军府的库房里各色赏赐堆得满满当当的,数量多得我看一眼就眼晕得不行,要想把所有赏赐物都清点一遍,怕是要耗上我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了。”
小姐妹们:“……”
“晨昏定省?将军府没那么多规矩,我可以睡到自然醒,没有人会指责我。”
小姐妹们:“……”
“你们说的白雪,我知道。她在我家将军幼年时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将军知恩图报,翻倍回报是应该的。将军英伟不凡,战功赫赫,白姑娘心悦于他无可厚非,整个京城又能有几人不被将军的风姿吸引呢?但能嫁给他的,却只有我一人。”
小姐妹们:“……”
小姐妹们被我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府后。
回主院之前,我脚步一转,去了一趟厨房。
傍晚,将军从外面归来。
虽然他不准备与我同房,但其他方面的体面确实都给到位了,每晚都会按时回来与我同食。
可今晚……
将军看着一桌子的饭菜,一时沉默了。
将军府的管家权已经到了我手中,将军当然知道能安排这一桌子菜的人是谁。
我见他半晌未动,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羊腰子,温柔地说:“将军别客气,多吃点。”
将军:“……”
我又给他盛了碗十全大补汤,笑眯眯道:“将军每天那么忙,对身体的消耗肯定不少,可得要好好补补。”
将军:“……”
我见他一直不动,惊讶道:“您怎么不吃啊?这些食材可都是我让厨房精挑细选的最新鲜的,是不和您胃口吗?还是因为是我盛给您的,您嫌弃我?”
说着,我神色黯然,满脸苦情道:“难道您之前说会给我应有的体面,只是为了安抚我?我不过是给您夹点菜,盛碗汤,您都不愿意喝。”
将军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低头看着面前的汤,默不作声地端起来一口闷了。
我勾了勾唇,欣喜地说:“看来您很喜欢啊,来,我再给您盛一碗,我听府里的人说您的胃口一向很大,所以特意让人多煲了一些,这一汤碗都是给您准备的。”
将军:“……”
将军默默抬头看我,我无辜地冲他笑了笑。
堵住小姐妹甲乙丙的嘴是容易,但用将军搪塞我的话来怼她们,我心里却并不觉得多开心,甚至有点瞧不起自己。
认真想想,凭什么平均在外头逍遥快活,我却要受这份气。
我不好过,怎么能让将军好过呢!?
来啊!一起造作啊!
再说,我这是怕将军隔三差五就去见他的心上人,频率高了肾亏。
像我这么贤惠,以怨报德的人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晚上,我一直裹着被子锁在房门口留意隔壁书房的动静。
听到将军不但让人送了好几次茶水,还多洗了两次冷水澡,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
之前我光让阿月出去打听了白雪的来历,更多却没留意。
给将军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后,却忽然来了兴趣,有点好奇将军和这位传说中的白姑娘之间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发现将军并非每次出门都是去见心上人,更多还是去军营或兵部点卯。
见白雪的频率大约是十次里有三次。
理由嘛,不外乎是白姑娘又有哪里不舒服了,想见将军;或是吃不下饭,想吃京城东南西北角某个知名糕点铺子的点心,将军就会亲自去买。
听阿月打听来的消息说,白姑娘翻来覆去用的理由就那么几个。
我原本还想着,若是对方真的是当年为了救将军落下了病根,将军为此多费心也是应该的,可上述这些理由,果然还是我玩剩下的那一套吧。
将军难道真看不出来对方只是在作妖?
有一次,将军回府后,我就忍不住真诚地建议他:“将军,下次你再去白家的时候,不如建议白大人把府里的下人打发了吧,连给家里的主子买点点心都不会,这种没用的下人留着作甚?”
将军:“……”
我没等将军说话,又说:“对了,我今天清点库房的时候听下人说,您今早出门时拿了一盒上等的燕窝,是给白姑娘的吗?我也听说了她的身体不太好,是要好好补补,不如我让阿月将圣上在我们成婚时送的人参,阿胶拿来,您下次再过去看望白姑娘时一并拿去吧,左右我也用不上。”
站在一边的阿月听了我的话,明显露出了不平之色,似乎不懂我为什么要这种接济情敌的事。
这她就不懂了吧。
东西我是能拿出来,可我敢给,将军就真的敢拿去给白姑娘吃吗?
一个会在成亲当天就告诉我有了心上人就不会碰我的人,拿他自己的东西给心上人或许不会多想,但把属于我的东西送过去?
我不信我看上的人会这么无耻。
果然,将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那是圣上给我们成婚的贺礼,不论你用不用得上,都是属于你的。”
我在心中暗道一句‘果然’,面上却微笑着问他:“那您知道,自从我嫁给您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一体吗?论理,将军府的所有东西,都算是我们共同所有。我看了一下府里的账目,发现您给白姑娘买点心,买药材走的一直都是府里的账。”
“先不提她以后是不是会进将军府的门,但现在,她依旧姓白,您拿着府里的银子去接济外人,是否不太合适?”
“您一直忙着国家大事,可能不太懂这些内务,但银子真的不是那么好赚的。”我说着,表情越发痛心疾首起来,“再大的家业,也要从细节上节省,否则多少都不够败的。”
将军嘴角明显抽了抽,大约是想到了将军府的家底足够败上几代人都不会败光。
可那又怎么样?
重点是这个吗?
我要的是态度!
胳膊肘往外拐就是他不对!
将军过了一会儿,才双手攥拳,说:“以后我会用我的月例买。”
我这才舒展了眉头,“那就最好不过了。”
转天。
我领着阿月去了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将里面所有最新款的首饰全部扫荡了一遍,回府后将一部分送去给老夫人,其余的则让阿月帮我把能戴的全给我戴上,特意去将军面前溜达了一圈。
第二天。
我领着阿月去了布庄,将江南传过来的一批上好的绫罗绸缎买了几十匹回去,找来绣娘给自己和老夫人做了几十套新衣服,早中晚一天换六套,继续在将军面前溜达。
第三天。
第四天。
连续七天后。
将军终于忍不住拦住准备出门的我,皱着眉说:“你不是说挣家业不容易吗?怎么又买这么多不实用的东西?”
不管是首饰还是布匹,库房里都堆了许多,根本用不过来。
我眨了眨眼,捂着心口说:“好不容易嫁给了自己心悦的人,却发现对方心里有了人,您知道我内心有多苦吗?其实我每天夜里都会以泪洗面,悲痛万分,只能用花钱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将军看着满脸不可思议,仿佛不明白我怎么能顶着容光焕发,白里透红的脸色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哪怕知道他听出了我在胡说八道,那又怎么样?
我花钱能叫败家吗?
我嫁进将军府不就是为了替将军花钱吗?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真诚地看着将军,“要不然,您今晚回房间睡?别在书房委屈着了。”
给我个伺候的机会,那我就不必继续用金银来麻痹自己了。
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随便买吧。”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眼底里却一片冰凉。
又过了几天。
将军破天荒地主动找到了因为实在太无所事事,正在看着账本细算这个月又帮将军花了多少银子的我。
我忍不住透过半开的小窗户看向外面,想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将军先是为我显而易见的动作抽了抽嘴角,最后又看了眼我的账本,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面皮再次绷紧。
但想到过来的目的,又深吸两口气,沉默地看了我许久,才低声说:“……”
我狐疑地抬头看他,“您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楚,您要不再说一遍?”
将军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尴尬,“我说,下月起能否给我增加一些月例。”
我眨了眨眼睛,想起将军过来前,最近经常和将军身边的近卫走动的阿月时候,将军今天出门见了旧友,吃完原本想自己结账,却发现囊中羞涩,银钱不够。
我对此一点都不奇怪。
在我接管了将军府所有库房后,三天两头为白姑娘花钱的将军缺钱花,太正常了。
只是,为了白姑娘,让自己陷入这种窘迫境地,是一种怎样的精神。
看着将军尴尬得脖子都红了的样子,我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又抿了抿唇,憋住了后面的笑声,免得将军恼羞成怒之下会直接拂袖走人。
好歹将军缺钱时还知道回过头来争取我的同意,没有直接去账房支取。
这代表他心中是认可我这个将军夫人在家里的话语权的。
这份尊重,我心中还是颇为受用,也认为为了长期发展,应当给将军这点面子。
只是……
可惜了能让将军如此放得下身段的却是白姑娘啊。
这天,一直没怎么干涉我和将军之间的事的老夫人忽然找我过去说话。
“我听底下的人说,将军至今还睡在书房?”老夫人看着我说道。
我垂眸不语。
将军自己不愿意回房,想为白雪守身如玉,难道我还能舔着脸倒贴吗?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应当也知道了白雪的事吧。”
老夫人拉住我的手,语气和蔼中带着歉意:“我猜,以放儿的性格,恐怕已经和你说过会将白家姑娘纳进来的事吧,甚至可能也说了是我点了头的?”
我有点惊讶老夫人的直白。
老夫人:“你也别怪我不为你的立场考虑,实在是放儿对报恩一事太固执,我怕我不答应,他当真有天要直接将白家的明媒正娶回来。那姑娘的性子,可不适合坐上将军夫人的位置。”
“我当时答应,是想着,如果能用一个妾室的进门,让他不再将还恩情当做心中执念,以白雪的身子骨,又不能为放儿开枝散叶,用子嗣继续吊着他,他的心思自然就会淡了,也算是好事。
我之前一直纳闷,既然白雪救了将军,那就让将军以身相许就是。
在救治之恩面前,其实家世背景并不那么重要不是吗,她并不认为将军府的门第之见那么重。
听了老夫人的话,我好像明白老夫人的顾虑了。
白雪平时吊将军的借口或许大多是假的,但她的身子骨不太好也是事实。
一个不能为将军府开枝散叶的将军夫人,一旦硬生还可能配上一条命,将将军府陷于不义的将军夫人,的确不合适。
老夫人继续说道:“我一直认为,不论是家世,还是品性,甚至你对放儿的心意,都和放儿再匹配不过。”
“照我看,放儿并不见得是真的多喜爱白家姑娘,不过是常年的照料让他习惯成自然,认错了自己的心意。人心都是肉长的,放儿又重情,只要你和放儿多相处相处,再给放儿生个一儿半女,你还担心放儿的心收不回来?”
老夫人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甚至让我拔掉了最初因老夫人对将军的承诺而梗着的一根刺,可是,我心中却依旧不那么乐观。
两情相悦固然美好,可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付出的心意都能通过朝夕相处得到回报。
更何况,凭什么我要枯等着将军对白雪没了心思才回过头来看我?
我的感情还没那么卑微而廉价。
但老夫人的话并非对我毫无触动。
有一句话,我还是很认同的。
有了一儿半女,我在将军府的地位会更稳。
而反过来,如果一直不能生,即便没有白雪,外面盯上将军夫人的位置,想让我下堂的恐怕也不会少。
既然如此……
“你说什么?”将军一脸惊愕地看着挡在书房门口的我。
我微微一笑,“将军在书房住的也够久了,是时候回房歇息了。”
将军看了我片刻,“我不是说过……”
说了半句后,可能是想到左右还有下人,就改了口:“回房再说。”
进了房,将军才接下后半句话:“我说过,我不会碰你,我这对你不公平。”
我心想,究竟是对我不公平,还是你想为白姑娘守身如玉?
有了心上人还能娶我,难道就对我公平了吗?现在还差这一点?
我说:“您说会给我应有的体面,可时至今日,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知道我至今还没和您圆房,您要是做不到,就别随便放大话。我这嫁了人跟没嫁一样,一天天日子过得跟丧偶一样。”
将军脸色骤变。
我继续道:“您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女子嫁了人以后靠什么站稳?还不就是子嗣吗。如果我入门以后一直无所出,就算您愿意继续让我在府里做个摆设,老夫人会不会想抱孙子?外面有会怎么说我?还是您就指着这个打算回头以七出之罪休了我,给其他人腾地方?”
将军脱口道:“我没有!”
我微笑道:“那您就是准备回头等您把心上人领回来,让她给您生儿育女,然后再将孩子过继到我名下?”
到时候我有了子嗣傍身,保住了最后的颜面,回头将军府还能给他和心上人生的孩子继承,简直完美,是不是?
“我也不怕您说我不贤,如果您真是这样打算的,恕我恐怕没办法见不是我亲生的孩子视如己出。”
将军脸色越发难看,咬牙道:“我没这样想!”他还没那么无耻。
我点点头,“没有最好。我想着,正常也该是您和您的心上人随便你侬我侬去,但你好歹给我个孩子,以后将军府也由我的孩子来继承。这样,我年老了才能有个依靠,不然我嫁进来究竟得到了什么?”
“究竟是您给了我体面,还是我给了您堵住外面人嘴的体面?”
将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同时心里又说不出得难受。
我说老了只能靠孩子,俨然就是真的把他这个当丈夫的当回事,也根本不相信他会一辈子保住我的地位。
不知是自尊心被我说得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导致恼羞成怒,还是幡然醒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做的的确有欠妥当,将军眼睛微微发红,语气中透着股放任地说:“好!既然你想要,那就给你!”
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下,跨步走过来,直接将我大横抱起来走进了内室。
嫁人半月余,我终于迎来了自己姗姗来迟的洞房花烛。
虽然这洞房花烛有一多半是我硬求来的,但不得不说,体验还不错。
事后,将军还让人准备了热水,帮我做好了善后工作。
说实话,撇开将军在私人感情方面的渣,他在其他方面是真不会让人失望。
也因此,我才觉得,自己的婚姻或许还能再抢救抢救。
毕竟,人无完人。
真要是放弃了眼前这个,我扪心自问,难道还能再找到一个更好的吗?
看看我那几个小姐妹们的情况吧。
说不准到头来反而找个更糟心的。
既然男人欠收拾,亲自调教好了就是。
从那天将军从了我以后,他果真重新住回了主卧。
之后不需要我激他,将军也很负责任地每晚主动尽他身为丈夫的义务。
不过,我瞧着他的态度倒也不像是单纯的交公粮,搞得跟我逼良为娼一样,我看他挺乐意的。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总归一见钟情是指望不上了,但至少可以试试日久生情吧。
若是没有,也无妨。
我这不缺银子,夫妻生活又和谐的日子,过得也挺自得其乐的。
然后,有一次我和阿月出门时,好巧不巧的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白姑娘。
哦豁。
别误会。
整个过程并没有发生任何可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话题的情节。
因为没必要。
我是侯府小姐,将军夫人,我有什么好和她较真的呢?
便是她喜欢时不时的就找个借口把将军叫过去,终究还是要脸面的,又不至于让将军深更半夜过去留夜,便是她愿意,将军也有他自己的做人底线。
再说,这年头,女子都不容易。
她看上将军这样各方面条件都拔尖的男子,刚巧她对将军又有小时候的恩情可以利用,我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这一次见面后,我却忽然心血来潮,想再好好了解了解这位白姑娘的具体信息。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不少东西。
我看着面前整理好的清单,一时陷入沉思。
我忽然发现,自己之前都小看了白雪。
这位白姑娘,还真是个人才。
我一直以为将军之所以并没有见天儿地去见白姑娘,是给我留了脸面,却不想,原来单纯的是因为人家白姑娘太忙了。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单单只有将军一个,还挑选了好几个青年才俊,每天跟执勤一样换着人吊胃口。
其中还有一个和白家门当户对,又对她一心一意的青梅竹马。
这是备胎都找好了啊!
万一将军或是其他才俊那里都得不到她想要的,转身就能直接嫁给青梅竹马,一点都不耽误自己的后半辈子。
不只是我为之惊叹,就连帮我查出这些的阿月都惊呆了。
估计也是从来没见过如此画风清奇的女子。
我忍不住感慨,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将军的备胎,可将军的心上人却能让其他才俊们成为自己的备胎,在这方面,我不如她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回想起老夫人说的那些话,觉得老夫人怕是早就知道白雪做的这些事了。
所以才说,白雪配不上将军,可惜将军却跟瞎了眼一样,一心惦记着恩情,以为对方也和他一样对他一心一意。
殊不知,人家可比他现实多了。
我在佩服白雪的做法的同时,想到将军一直以来对白雪的付出,忽然有种说不出得畅快。
诚然,如果没有白雪,我婚后的生活或许会更甜蜜,可自始至终,真正让我失望的,都是将军本身。
他毁了我一直以来心中的英雄形象,更毁了我对成亲后和夫君琴瑟和鸣的美好愿望。
虽然这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先入为主的想法,可谁让他摊上了我这么个将军夫人呢。
我是没有因将军的无情而从此黑化,反过来报复将军府的想法,可将军总归是要为此负责,赔我一个好夫君。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旦有了肌肤之亲,连感情都会有所转移。
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最近自己和将军之间的氛围比最初亲近了不少。
以前我为了不让将军更厌烦我,也为了不给自己添堵,便想着两个人各自安好,谁也别烦谁。
可现在,我决定改变套路。
我觉得,人的感情到底是相处出来的。
如果相处的机会不多,又怎么让本就不了解的两个人产生感情呢?
经过这些日子的共同生活,我发现了不少将军的小毛病。
比如,看似性格稳重可靠的将军居然会挑食!
我想着,身为一个贤惠的妻子,怎么能让自己的丈夫有这种小孩子才会养成的坏毛病呢?
于是,我开始变着法地做他不喜欢吃的菜。
他不知道自己的小毛病已经暴露,为了颜面,总会绷着脸将那些菜都吃了。
但是,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见天儿地做,将军又不傻,当然知道我是故意的。
这天,再次看到满桌子不喜欢的菜品,将军终于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再端不住在外的沉稳姿态,恼怒地质问我:“我最近可有得罪你?你要这样找我的麻烦?”
他不就是想在家里吃顿好的吗,怎么就那么难了?
我满脸惊讶地看他:“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我都是为了您好啊,您在打仗时受了不少伤,本就要好好养身体,若是再挑食,我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话,可能会短寿的。您肯定也不想这样对吧?再说,我这不是每天都陪着您一起吃吗,您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一边说着,还一边不断地给将军夹菜。
将军看着饭碗上堆积如山的姜丝炒肉中的姜丝,葱炒蛋上的大葱,还有蘑菇,香菜,芹菜……终于忍不住额头暴起青筋,一字一句道:“路、灵、薇!”
我受宠若惊道:“哎呀,没想到将军竟然知道我的芳名呢,这可真是太让我惶恐了。”
将军额头上的青筋越发明显,手指更是忍不住握了握拳,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我心说,他该不会一怒之下打我吧?
好在并没有。
将军只是忍无可忍地豁然起身,看了我一眼后愤然拂袖而去。
我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收敛了脸上浮夸的表情,快速叫来阿月,将一桌子口味清淡的菜端下去,把提前准备的好酒好菜送上来。
陪着将军天天吃苦受罪?我才没那么傻。
我不但要自己吃,还要拉着阿月陪我一起吃!
可就在我们主仆两个吃得别提多津津有味的时候,将军却毫无预警地忽然折返。
阿月吓得一个机灵,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而我……还下意识地啃了口手里刚拿起来的鸡腿。
将军默默的看着我,表情说不出是恼怒,还是震惊,又似乎带着点意味深长?
我:哎呀,这可真是尴尬了。
虽然被将军逮了个正着,我却没有轻易放弃,依旧乐此不疲地纠正着他的‘坏毛病’。
将军不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我就绣娘用什么颜色的布料给将军做换季的衣服,其他颜色的全都拿去送人或另外处理。
将军不喜欢府里太闹,我就让人请来京中有名的戏班子热热闹闹的在府里演戏,还美其名曰,是给老夫人解闷儿。
总之,类似的事情很多,只要能让将军变脸的事,我都会尝试着去做。
果然,几番下来,将军在我面前算是彻底端不住在外人面前才会有的严肃表情了,偶尔还会和我拌拌嘴,夜里更是仗着是他的主场,变着法地折腾我。
不过看在他依旧还算温柔的份上,我就不和他计较了,反正……我也不吃亏。
对这种生活方式,我还挺满意的。
谁家过日子没点争执呢?真相敬如宾了,反而太虚假。
哪怕我和将军是靠着互相找茬的方式相处,也未尝不是一种不错的感情交流方式不是吗?
而且,这种方式带来的好处也很明显。
总也占不到便宜的将军吃亏次数一多,也和我较上了真,为了不让我继续折腾他,明显地减少了除公务以外的出门次数。
老夫人对我们这样的改变很是乐见其成,好几次特意把我叫过去将我好一顿夸,我每次都谦虚地表示,这都是我身为妻子应该做的,以后我也会继续为此努力的。
要知道,只要能看将军变脸,我就能多吃半碗饭!
不知不觉中,季节变换,绿叶泛黄,秋风瑟瑟,我嫁进将军已经有数月了。
前两天,我一个喜欢在各地游山玩水的表哥从江南给我送来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需要将一些不同的小零件拼在一起,最后做成一个完好的东西来。
我很是沉迷了一番,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舍不得放下来。
起初将军还没说什么,后来不知抽的什么风就恼了,沉着脸对我说:“你现在是将军夫人,不要拈花惹草,安分一点。”
我一头雾水。
我怎么就不安分了?
还有,说谁拈花惹草呢?
我虽然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真诚地建议:“将军,不如您说这话之前先照照镜子吧。我可不像将军你这般拉得下脸,没有动不动就被人一个传话叫走,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将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将我摆弄了几天,好不容易快拼好的,已经能看出雏形的梳妆盒随手挥到了地上。
我一看那碎成好几块,不可能再拼凑回来的几天的劳动成果,脸色也拉了下来。
不过我是个大方的人,想着将军应该不是故意的,就深吸了一口气将怒气压了压,等着他给我赔不是。
哪想到,他除了一开始面色僵了一下,居然拒不认错!
非但不认错,当天夜里还格外卖力地耕地!
我:???几天不调教就要上房揭瓦了?
第二天,我的火气也上来了,一整天都冷着脸,开始和将军单方面冷战。
他倒是有那么两次想主动找我说话,我都没理他。
这男人,就不能惯。
结果到了夜里,将军又开始翻来覆去地烙饼了。
就这样,我白天给将军甩脸色,后者夜里就找场子,持续了三天。
那句话怎么说的?
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什么问题是耕一晚上地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再来两晚。
被伺候舒服了,我心里的气就渐渐地消了。
不得不说,尽管得到身体得不到心听起来很糟心,可一旦双方已经相处出一定的感情后,夫妻生活的和谐,还真的有助于增进感情。
至少她透过将军的肢体语言能感觉到他内心对做错事以后表现出来的歉意。
就是这歉意的表达方式有点不对?
等到了第三天下午,午睡起来后发现房间里放着个新的拼装梳妆盒,看质地,还有上面漂亮的花样,明显比之前被摔坏的那个更精致。
未免误会,我特意找阿月问了之前谁经过房间。
确定只有将军一人后,才确定,这应该就是将军给的赔礼。
将精致好几倍的零件拿在手里把玩,我的眉头彻底舒展开,藏在心底深处的最后一点不满也被抚平了。
并且后知后觉地琢磨起了那天将军究竟发的什么癔症。
说什么让我不要拈花惹草,可天晓得我最近根本没和外男接触过,非要说有间接接触的就是表哥……咦?
我回想着将军发作前几天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浮上心头。
难道,将军这是吃表哥的醋了?
不会叭!?
我不敢相信地拉着阿月,让她帮我分析分析。
阿月看了看我:“小姐,您既然心里都有答案了,何必问我呢?”
我纳闷地看她,“我有什么答案了?”
阿月用手指在自己的嘴上比划了一个弧度,“您的嘴角都要笑裂了。”
我迅速抿了抿唇,干咳两声,主动终止了这个话题。
不过,发现将军居然学会了吃味,这一刻我的心情确实格外得愉悦。
毕竟,将军能有今天,都是我的功劳啊!
正好再过几天就是将军的生辰了,我想着,到时候准备点惊喜给他吧。
前段时间我一直给将军改正挑食的问题,了解将军不喜欢吃的每一种食物,相应的,他喜欢什么当然也门清。
为了不让将军府的其他人提前给将军通风报信,我和阿月光是找合适的提供新鲜食材的商家约定日子就很是费了不少功夫。
我还特意回了一趟娘家寻求我娘的帮助。
要知道,我娘的手艺可是一绝,至今我爹最爱吃的还是她做的菜,今天吃不到就会抓心挠肺地想着。
我想着,如果我能将将军的胃也掌握到这份上,还怕什么?
来来回回准备了几天,到了将军生辰当天,因为将军不打算大办,他的几个好友就准备在外面和他好好吃喝一番,早早的就出门了。
我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去厨房准备。
清洗,切菜,炒菜,煲汤,每一个步骤我都没有假他人之手,因为只有短短几天时间的特训,中间还是失败了几次,好在准备的食材分量足够。
到了临近傍晚时,我终于拾掇出了一桌子符合将军口味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还另外从娘家拿来了一坛陈年佳酿。
按照将军往常的行事作风,晚饭时人应当就回来了,我准备的时候也是掐着点的,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将军回来接受属于他的惊喜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等,就是等了大半夜。
从傍晚等到天黑,又从天黑一直等到深夜。
中途我让人将饭菜热了两遍,眼看着它们的卖相不断变差,原本透亮清丽的鸡汤上都飘了一层层让人倒胃口的油,便放弃了继续折腾它们。
过了午夜后,我就不等了,直接回房睡觉。
因为睡得不踏实,第二天天没亮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第一时间就叫来阿月问:“将军回了吗。”
阿月一副为我抱不平的语气道:“还没有。”
我的脸色很平静,“让人去打听一下他昨晚去哪儿了。”
阿月出了一趟,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脸色比出门前更难看,“昨晚白姑娘渝人起冲突,受了伤,听说将军去守了一夜。”
我问:“白雪受的伤很重?”
阿月道:“不太清楚,只说是磕破了头晕了过去,但我找了当时在场的人问了问,流的血并不太多,应该不是重伤。”
我笑了笑,“就算不是危及性命的伤势,那好歹也是将军的心上人呢,人家受了伤,将军痛在心里呢。”
想到那桌子估计还没撤掉的冷掉的饭菜,我又说:“那些菜估计将军也不会吃了,让人送去城里的贫民区,让他们吃顿好的吧。”
等阿月离开后,我随手将原本放在床边的一个小盒子打开,取出里面亲自绣好的剑穗,用剪刀直接剪了个稀碎。
巳时初,将军回了府,沐浴更衣后的第一时间就是过来寻我。并且在我周围一直用目光搜寻着什么。
我仿佛忘了昨晚他的夜不归宿,问他:“将军在找什么?”
将军不经意地提到:“你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神色不变,“什么日子?”
将军看我好像真的不知情的样子,皱眉道:“你不知道昨日是我的生辰?”不是说喜欢他吗?
我一脸惊讶,“是吗?我还真没留意,我看您昨天都没回来,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将军微顿,表情有些不自然。
但很快又道:“既然如此,你也没有为我准备礼物?”
我为难道:“要不然,我现在给您准备?不过,我不就是一个当摆设的将军夫人吗,想来我记不记得这个日子您应该也是不在意的。”
将军的脸色瞬间就黑了,同时还有些不满。
他或许是觉得,明明是我忘了他的生辰,语气却好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一样口气尖酸带刺。
将军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直接转身离开了房间。
半个时辰后。
将军忽然有折返,站在我跟前,神色有些愧疚的样子。
抿着唇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听府里的人说了,你昨天给我准备了——”
“您不用说了。”我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气平静地说:“饭菜我都让阿月拿去喂狗了。我后来又想了想,反正您又看不上我给您献殷勤,我何必费那个劲,以后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将军表情更僵,“不是,我——”
将军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在我越发冷淡的目光下,终究没能继续下去。
当晚,他也没敢动我。
这一晚,我和将军同床异梦过了一夜。
不,也不能这么说。
准确说,应该是他们从来就没有过真的交心吧。
接下来,我和将军陷入了冷战当中。
将军出于愧疚,多次向我低头,但我实在不想理他,反而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就会觉得说不出得烦躁。
我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心情起伏有点太大,阴晴不定的。
难道将军对我的影响真的这么大?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带着阿月再次出了门,准备到处逛逛散散心。
哪想到这一次那么巧,又让她碰上了白雪。
看对方的脸色,似乎的确是大病初愈,脸上没什么血色,头上还绑着纱布。
我也不是很懂为什么伤势还没好就要出来走动,就不怕受了风更不容易恢复吗?
还是我狭隘了,人家冲着的本来就是这个?
直到看到将军从她身后出现,我了然。
果然啊。
这是白姑娘又开始营业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
受着伤还这么敬业,我都有些佩服她了。
当然,对于将军这种还没把我哄回来就跑去冲白雪献殷勤的态度也更加感到不快,唇角不受控制地扯起了一抹凉凉的弧度。
这种原配遇到自己的夫君和他外面的姘头在一起的情形,想想还怪好笑的。
就在我想着将军要怎么面对这种场面,会不会满脸尴尬,两头为难时,将军却再一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下意识地挡在了白雪面前,并且用一种含着警惕的目光看向我,好像我会对白雪不利一样。
原本心里还带着两份带好戏的心情的我瞬间好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上来一样,从头凉到了脚。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成亲那一天,将军冷淡地对我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不会碰我。
我以为那会是唯一一次体会到心凉的感觉,没想到今天又重温了一次,并且带给我的感觉甚至比那天更刺痛。
毕竟,当时我对他的喜欢,崇拜成分占了很大比例,而现在却……
其实,他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是白雪,不是我早就知道的吗,为什么还要这么难以接受呢?
将军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行动不太妥当,开口道:“路灵薇,我——”
我第一次不想听见他的声音,更不想继续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些调侃的话,而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后就直接转身离开。
我并没有看到身后将军伸手想留住我的动作,还有脸上猛地浮现出来了慌张之色。
便是看到了,我大概也懒得在意了。
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铁石心肠的,根本捂不热,付出再多都不过只是无用功。
回到将军府后,我直接反锁了房门,哪怕将军和我前后脚赶回来想进门,想解释,我都只送了他一个句,“闭嘴!”
将军可能是被我难得强硬的态度震住了,果然没再说些废话敷衍我。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将军又开始睡起了书房。
老夫人察觉到我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后把我叫过去问过,却被我一语带过,将军似乎也被叫去问了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之后老夫人就不过问我们的事了。
而将军仿佛被我的态度吓到,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竟然再没去见过白雪,还每天在我面前伏低做小。
当然,并不是说他真的表现得有多卑微,只是从很多细节上能看得出,他在想办法讨好我,让我消气。
但我的脾气却越来越大,根本没有半点要原谅他的想法,不但不想原谅,甚至时不时会冒出想打他一巴掌的冲动。
这天,我又和几个小姐妹们在小院里喝茶。
几个小姐妹听说了最近将军一直没见过白雪,甚至白雪主动派人来将军府叫过人,都没能把人叫过去,都对我特别佩服,左一句驯夫有道,右一句手段了得。
但我听着心里并不感到得意或自豪,反而只觉得烦闷。
将军一时老实一阵子不过是出于愧疚之情,等着股愧疚随着时间的推移淡了,根本没什么用处。
难道我还能用愧疚拴住他一辈子不成?
就算他愿意,我还不想要呢。
我意兴阑珊的和小姐妹们说了会儿话就回去了。
没想到将军却先一步在房间里等着我。
我算算日子,今天应该不是将军的休沐日,这是……有事要和我谈?
我眼皮一跳,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将军看到我以后,就说道:“你还记得成亲那天我说过的我要纳妾的事情吗。”
纳妾两个字像是压死最后的两根稻草,一下子让我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过去。
要不是我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在这时候当着将军的面晕过去,连最后的颜面都保不住,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可能就真的直接倒下了。
即便是咬牙撑住了,眩晕感却依旧没有退去,甚至连将军后面说了些什么都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纳妾,白雪,老夫人几个关键字眼。
就算不听全,反正左右不过那些内容,其实听不听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特别难受。
往日里觉得听着让人很安心的声音,这一刻也忽然前所未有的让人生厌。
怎么就能那么,讨厌呢。
“滚。”
将军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一只手撑着桌子,不让他看出异常,咬牙一字一句道:“我、说、让、你、滚!滚、出、去!”
将军半张着嘴,震惊地看着我,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直到我拿起桌上的茶杯作势要往他身上扔,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离开了。
人刚走,我关上房门,就没了意识,靠着门倒在了地上。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撑着躺麻的半边身子站起身,让阿月给我送了壶热茶来,惯了半壶茶水才觉得缓了过来。
但之后的晚饭,我实在没有胃口,还有些犯恶心,随便吃了两口就没再碰。
当晚,我睁着眼睛到天亮,想了一晚上,忽然想不明白,自己这几个月来究竟在坚持什么,执着什么。
我做的那些事,浪费的那些精力,真的有意义吗?
我之前想着,将军除了有心上人,其他什么都好,要是换一个人,我可能根本找不到比这更好的。
可家人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找个能一起过一辈子的知心人吗?
对方先一步有了心上人,这个念想本身岂不是一开始就没有了?
既然如此,那么他其他条件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将军府家财万贯?
我们侯府难道就缺钱了?
将军是个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身手不凡?
我是缺家丁护卫给我看家护院,还是指望出去卖力气养家糊口?
要说他长得好,身板好,世界这么大,长得比他更好的人不知凡几,何必在他这棵早就拧巴到别家去的歪脖子树上吊死?
折腾来折腾去,除了落了几个月的难受,什么都没得到。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挺没意思的。
这一晚上,我乱糟糟的想了很多,想刚成亲当天的心凉,还有后来的改变想法,和将军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将军和白雪那点子事。
天蒙蒙亮时,一个决定油然浮上心头。
我知道我的想法或许有些过于贸贸然,但这一刻,我是真的想冲动一次。
早上,在将军府的主人们都还没醒过来时,我就带着阿月回了一趟侯府,对双亲交代了这几个月来的事情。
父亲和娘都很疼爱我,听说将军娶我时就已经有了心上人,还在成亲当天说要纳对方为妾,娘气得差点没当场找到将军府去理论,却被我拦住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不想继续将自己的自尊踩在脚底了。
“娘,我想和离,我和将军继续在一起下去不过就是互相折磨,我不想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既然他那么喜欢那位白姑娘,那就让他试试娶对方好了。”
如果将军对白雪的心意是真心的,就不该顾虑着对方家世背景或身体状况不能给对方一个明媒正娶,否则岂不是显得他的真心和回报救命之恩的想法很廉价?
我也没有什么占着位置不放,就不成全他们,气死他们的偏激想法。
真那么做了无非就是互相折磨,我心里未必会多开心。
倒不如索性断个干干净净,我完全可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而不是为了不值得的人真的搭上自己后半辈子。
人的一生很短,不过数十载,同时,人的一生又很长,足足数十载。
把那么长的时间都耗在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何必呢。
放过将军,也放过我自己吧。
我知道这个想法如果被老夫人知道,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拦,甚至以长辈的身份给我施压,并不一定是威胁,但一定会让我再次陷入迟疑当中。
因此,我直接拜托我娘亲自去和老夫人说。
我娘当然是满口答应了。
在将军出门后,亲自去了一趟将军府。
不知道她是怎么和老夫人说的,但一个时辰后,就顺利拿着老夫人亲手写的和离书交给了我。
拿到和离书的那一刻,我感觉到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好像猛地空了一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慌。
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攥紧了手里的和离书,忍住骤然浮上来的眼角的湿热,让阿月迅速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趁着将军没回来之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军府。
将军府。
将军一回到府里,就被老夫人叫了过去。
他起初还以为老夫人又要问我和他什么时候和好,却不想,老妇人却直接甩给了他一张和离书,语出惊人道:“侯夫人今天亲自过来找我要了这封和离书,既然你不喜欢灵薇那孩子,就放她自由吧。”
将军看着眼前的和离书,整个人浑身一震,瞳孔剧烈紧缩。
老夫人看着他的反应冷哼,“既然你那么喜欢白家的姑娘,那就娶回来,我也不拦着你了,免得还要被你埋怨,但就算你把她娶进门,也不要领到我面前来,我不想看到她。”
将军抖着手将和离书从地上捡起来,脸色异常得难看,“她,怎么会和我和离……不会的……”
老夫人气道:“为什么不会?你也不想想,你之前都是怎么对她的,她一心一意为你,你又是怎么对她的?人心都是肉做的,你这块臭石头又是个怎么都捂不热的,难道还不许人家心灰意冷吗!?”
将军脸色更白,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攥紧拳头,指尖掐出血来却毫无所觉,只是脑子里不断回荡着这几个月来两个人相处得点点滴滴,胸口有股无法忽视的剧痛一点点蔓延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
“她回了侯府?我去找她——”
“找什么找!你现在去找她又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老夫人问他:“我且问你,你对那白家姑娘当真就是情根深种,非她不可了?还是就因为当初的恩情,觉得自己合该为此负责?”
将军哑然,“我……”
他对白雪是情根深种吗?
他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早就习惯了出于责任心照顾身体不好,又对自己有恩的白雪,每次白雪出事,自己总会第一时间赶过去了解情况,解决一些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解决的事情。
便是自己不在,也要让信得过的人去确定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若是在白雪有需要时自己任何帮助都无法给予,就总觉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会被人戳脊梁骨,说将军府的不是。
但,这是情吗?
半晌,将军才哑声说:“我不知道。”
老夫人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打仗有一手,但其他方面却没有半点敏锐,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问他:“那你平时在白家姑娘不主动找上你时,可会时常想起她,见不到她就觉得思念得厉害,茶不思饭不想?”
将军脱口道:“当然不会!”
回京之前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战事上,回京之后更是有许多公务要处理,若是一直想着白雪的事,岂不是要耽误了正事?
老夫人轻呵一声,“如果今日要和你和离的是白雪,你也会像现在这样,想立刻到白家去把她找回来吗?”
将军愣了愣,下意识道:“如果她不愿与我在一起,我自然不会勉强她。”
老夫人刺道:“那你就想勉强灵薇那孩子了?凭什么?难道她就合该被人勉强也要硬受着,非要受你的磋磨吗?”
将军皱起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想磋磨她,我只是……”
“只是什么?”老夫人一针见血地说道:“只是看出了她对你有意,觉得不管自己做得如何过分,她都会包容你,谅解你,忍耐你?”
将军脸色僵硬,张嘴想反驳,却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辩解的话来。
“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实是你自作自受。”老夫人一脸心累疲惫:“她最初或许会看在对你的情分上愿意退一步,但就像我方才所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一盆盆冷水死命地浇下去,她能不觉得心冷吗?”
将军的脸色越发低沉,眼底里也染上了几种黯然。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来,当初还是我亲自找侯府求的亲事,灵薇在将军府受的苦,我也要负一半责任,总之,我是不想,也没脸别人请回来再委屈她了,你也好自为之吧,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不要把白雪带到我面前来。”
老夫人离开后,将军仍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脑海里一直不断回荡着母亲说过的话。
他平日里的确不会常常想起白雪的事,因为确实也无甚可想。
每次白雪寻他,十次有九次都是身体出现了问题,其余个别一两次,便是他父亲在官场上有所诉求,拐着弯地想走他的门路。
他偶尔想到白雪时,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又该奔走准备白雪想要的吃食或其他物件,药材,或者走门路给白父铺路了。
不管是哪一项,总是要让他费神的,而这些事,若说他做得如何心甘情愿,却不尽然。
还是那句话,不过是早已成了习惯。
但回想起我还在将军府时的记忆,却又完全不同。
将军与我相处的那些过往,绝对谈不上相处融洽,更多时候都是彼此冷淡,相敬如宾,或我有意找将军的不快,他故意刺我两句,如此来回。
然而正是这些回忆,如今将军回想起来,比起当时的恼怒和不忿,更多的,竟是回味和想念。
明明算不上多愉快,记忆却仿佛不知何时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忘之不却。
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唇角早已经无声勾了起来。
将军恍然意识到,比起每每为了白雪的身体奔走,他还是更想念那段看似平平无奇的与我拌嘴交锋的日子。
而随着这个认知在心中越发清晰,将军那双茫然中透着恍惚的眼眸里也逐渐凝聚起了坚定的色彩。
回到娘家后,家里其他兄弟姐妹妯娌虽然都很关心我,却体贴地没有多追问什么,反而一如既往以我未出嫁时的态度待我。
这种态度让我心情放松的同时,越发觉得做下的决定是对的。
如果,将军不来侯府找,这种好心情相信会一直保持下去。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冷不防听见下人回禀说将军到来的消息时,我心里还是一突。
有那么一瞬我很想避开,但转念一想,此时距离我回到侯府不过三日,和将军和离的消息似乎并没有传开,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现在避开,以后早晚还是要面对,倒不如早些说清楚,免得继续纠缠不休,没得意思。
不管将军出于什么心态来侯府,他总归不能把我绑回去吧?
原本娘也想陪我一起见将军,顺便狠狠骂他一顿,却被我劝住了,因此,在小花园里见面时,除去隔着一段距离候着的丫鬟仆人外,就只有我和将军两个人。
我神色自若地观察了将军两眼,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甚至称得上是难看。
想想也可以理解,世间男子的自尊多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主动和自己和离,抛弃自己吧?
将军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说:“和我回去。”
回去?
我心中哂笑,这话从何说起?
将军府从来都不是我的归宿,侯府才是我家,而我现在已经回来了。
我淡淡地说:“将军,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心里有人,我也不想占着位置讨人嫌或者成为其他人成事的踏脚石,如果您还挂念着你我之间的一点情分,就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大家好聚好散,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毕竟,往后同在京城,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将军双手紧握成拳,周身气息更冷,咬着牙说:“我不是……”
将军迟疑了一下,可能是觉得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才将他的打算说了出来。
大体意思无非是说,因为我最近对他很冷淡,他心中不愉,找友人拿主意,尽管这主意他也觉得有欠妥当,却因为没有经验,同时又急于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便死马当活马医,结果……
不但没能缓解,还眼看着要直接死情缘了。
我以为自己会震惊之后懊恼,后悔莫及,再不济,也该为将军终于对我有了心思而触动……
或许将军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事实却是,我的内心十分平静,平静到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是彻底死了心,所以才不会被触动?
还是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得那么对将军情根深种?一旦几经失望,便完全收回了感情?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我只是觉得,将军的想法和做法都过于天真。
明明我们二人间的隔阂一直存在,他的做法除了进一步加重隔阂,还有什么意义?
何况,他一边对白雪放不下,一边又和我……唔,藕断丝连?
莫不是真想享齐人之福?
或许他当真被我前段时间的努力触动了,动心了,但我要的不是他的到处留情,而是一心一意,再没有第三人。
很显然,他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我内心叹了口气。
将军以往一直专注于征战,为国为民,做的都是大事,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本就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女儿家的那些心思,他大概根本无法猜透,我可以理解。
所以,我也不想继续勉强他。
我依旧没有改变想法,却也不欲和他继续掰扯道理,只说:“嫁妆改日我家里人会去将军府拿回来。”
将军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道:“不、给!”
连嫁妆都拿回去了,岂不是他们之间就彻底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我心中大概能猜得到他的想法,却故意惊讶地说:“怎么,莫不是还想昧下我的嫁妆补贴你的白姑娘?”
将军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我,没那么龌龊。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吗。”
我轻轻一笑,“你是什么人,你可是能为了心上人特意娶我当摆设的人,你说,我应该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句话,让将军彻底面无血色,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小姐,小姐……小姐!”
我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正好看到阿月担心地看着我,关切道:“小姐,您没事吧?将军那边……”
回想着方才将军失魂落魄离开的样子,我揉了揉眉心,“我有些乏了,你扶我回去休息吧。”
我知道自己的话狠狠甩了将军的面子,或许还伤了他的心,可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他对我也失望了,不是正好吗?
大家各自安好,再不用为这些情情爱爱的犯矫情劲儿了。
说是这么说……
回房后我却没能安心午睡,一直到傍晚用晚饭时也意兴阑珊的没有任何胃口。
我甚至想着,如果是白姑娘,这时候肯定肯定会直接去找将军,让将军心疼,顺便再促进一下感情了吧。
可惜,我可做不来那些装可怜的事。
我很快就让阿月帮我去以往常去的糕点铺,酒楼,将我爱吃的菜品和点心买了回来。
再没有胃口,饭总还是要吃的。
别人不心疼我,我自己总要疼自己。
我一口一口,将买回来饭菜和糕点全都吃了个干净。
和离的消息最终没能隐瞒多久。
因为将军被我刺激过一次后,终于让人把我的所有嫁妆一件不落地送了回来。
外界的人很快就开始热议我和将军的事,我并不想听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的闲话,更懒得应付幸灾乐祸的姐妹们,谢绝了任何人的看望,只在侯府中闭门图个清静。
期间,母亲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大约猜得出,她可能是怕我心里难受,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我既为母亲的关心感到熨帖,又有些想笑。
为了不在意自己的人寻短见?太不值当了。
我的命还没有那么廉价。
不过,尽管我不关注外界的事,阿月却仍然憋不住打听了些消息,遂跑过来告诉我说:“小姐,听说将军又去了白家!”
我神色平淡道:“不是经常事吗,没什么好奇怪的。”
以前去可能只是为了见个面说说话,巩固一下恩情的存在感,可这一回她给他们有情人腾了地儿,那人说不得就是去提亲的。
我一边喝茶一边喃喃:“我或许该准备一份礼钱了。”
阿月一听顿时急了,跺了跺脚道:“哎呀,小姐,不是。我听说将军是抬着府上许多珍贵物件过去还恩做了断的。其实要我说,将军这些年给白家的好处已经够多了,以白大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坐的上五品官员的位置,还被许多比他品级高的显贵们敬着,那些大人们还不是看在将军的份上吗。”
阿月气哼哼道:“要是白家得了那许多好处还收下东西,可就太不要脸了!不是明摆着告诉其他人他们就是挟恩图报吗!”
我‘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问:“那白家收了吗?”
阿月说道:“白家自然还是要脸面的,似乎是给推了,但将军还是把东西留了下来,还留下一句话说,他感谢白雪的救命之恩,但却不愿意被恩情拴住一生。”
我听得不禁哂笑一声,这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但当初他自己不正是这样打算的吗?现在算不算是自打嘴巴?
阿月叹气道:“将军要是早这样做多好了,现在都已经……”说着,用余光偷偷瞄了我一眼,用试探地语气问道:“小姐,你看现在将军看上去似乎还是回心转意了,您……?”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回心转意了我难道便要高高兴兴,心无芥蒂地和他重修于好?
凭什么呢?
碎了的纸便是再重新拼回来,裂痕依旧存在,并不是故意忽略它就真的可以抹去的。
不过我也承认,这个消息让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想起昨日母亲还委婉地问我要不要重新相看一下京中的其他人家,我当时没有回答,但今天倒是有心情看一看了。
母亲听了我的来意后表情明显顿了顿,迟疑地说:“我听说了将军和白家的事,你……当真要相看其他人家吗?其实还可以再等等的。”
我挑了挑眉,等?等什么?等将军来认错吗?
“不必……”
我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下人来禀报说,将军来了。
我:“……”
母亲:“……”这就是所谓的白天不能说人吗。
母亲先是皱了皱眉,随后才扭头看向我,“如果你真的不想见,那就推了吧。”
我想了想,“不用,见见吧,一直拖着也不好。”
我可不想学将军那般,前头的麻烦还没解决就不负责任地找下家。
还是在上次见面的小花园内,我再次见到了将军。
多日不见,将军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了许久,似是眷恋,又似在怀念什么,半晌,才开口道:“白家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过去是我太想当然了,因过去心中并没有心悦之人,而白姑娘对我……我便想着,让她进门当做偿还过去的恩情也没什么。”
他又哪里想得到,人心都是肉长的,过去没有心悦之人,不代表以后不会遇到呢?
我听得愣了一下,过去没有心悦之人,现在就有了吗?
我挑眉看他:“你这是在对我表明心意?”
将军点头,眼神坚定:“是。我知道过去我做错的已经无法改变,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以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轻轻一笑,“在侯府,我也不会受任何委屈。当初我是将军夫人时,您一再提醒我说,不要对你动心思,如今却又对我表明心意,将军这心变得可真快啊。难道是将军也有全天下男人都有的劣根性,觉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想让我从‘妻’变成那个‘偷’?”
将军神色微变,“当然不是!”
我不置可否,“我听说,您给白家送去了不少东西,在您的心里白姑娘这些年来对你的心意,一个人的感情,是可以用那些死物衡量和抵消得了的吗?”
“自然不是。”将军的表情忽的有些奇异,过了片刻才说:“除了那些东西,我已经为她找好了夫家,她也点头答应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
阿月可没说过这回事。
找夫家?
你一个和白家扯不上任何血亲关系的人,帮白雪找夫家?
我觉得此事着实有些匪夷所思,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嘴,“找的哪一家?”
将军说了个名字。
我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如果没记错,此人不正是白雪的备胎之一?
将军是无意的,还是……?
我盯着将军的神态看了看,笃定地说:“你知道。”
将军似乎也明白我在说什么,神色微顿,嗯了一声。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这事倒是真的有趣。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知道白雪除了他以外还吊着其他备胎,但明知道此事,还愿意让白雪进门,我现在倒是有些相信他对白雪的心思的确更多只是为了报恩了。
虽然也不排除是他爱白雪爱到了骨子里,不在意对方心里除了他还有其他男人,但,说实话,我在将军身上完全感觉不到那么浓烈又灼热的感情,所以,这个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将军继续说道:“我许了对方家里不少好处,可以保证她的后半辈子都不会后顾之忧。”
我听懂了他的画外音,也就是说,白雪那个备胎夫家尽管知道她这些年来一直吊着将军,对备胎不是一心一意,但看在将军给的好处的份上,不会为难白雪,还会把她供起来。
我纳闷道:“白姑娘答应了?她难道就没有任何不满?”
备胎的家族势力又哪里比得上将军,她当真舍得放弃将军这么位高权重的夫君人选吗?
将军神色平静地说:“嫁了一个对她情根深种的如意郎君,她为何要不满。”
我想了想,大约知道怎么回事了。
白雪虽然这些年一直吊着将军,但据她前段时间的了解,对方实则并没有明确地对将军说明过自己的心意。
这便是白雪的聪明之处了,让自己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哪一天将军这里无法成事,她改换其他目标时,便不必担心被外界抓到确切的把柄,毁了闺誉。
可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前提,如今反而让白雪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就算她心存不满,备胎都暴露在了将军面前,她又能如何和将军说?
难道还舔着脸对将军表明心意说是对他真心的?
只要将军不是真的蠢到了家就不用听信这种可笑的话。
我忍不住勾了勾唇,忽然很想知道,将军第一次得知备胎存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想来一定很有趣吧。
将军见我勾起唇角,可能以为我被他的真诚打动了,我也不吝啬地冲他勾起了一抹灿笑,随后,在他不自觉亮起眸色时,不紧不慢地说:“既然白家事已经解决,想来将军以后便可以无所故意地重新寻得良妻,而您的妻子也不必再担心自己的丈夫总惦记着旁的女子了,可喜可贺。”
将军的表情瞬间僵住。
我对他欠了欠身:“我忠心祝福将军与未来的将军夫人能够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说完便转身离去,全然忽视了背后那一道烫人的目光。
自从我祝福了将军和他未来的妻子,接下来的几天将军都没有再出现。
我则是让母亲取来了一些京中显贵人家的公子的画像看了起来。
上一次我被将军名声在外的英雄名头蒙了心,这一回我吸取教训,不仅仅只听外界的风评,还要让阿月去打听一下待选中的人私下里有没有在外面养个相好的,免得刚挑出一个坑,又掉进另一个深坑当中。
除此之外,还要亲自见一见人,相处一下,瞧一瞧性格是否合适,避免未来几十年相看两厌,结成怨偶。
翻看了一圈后,我很快选定了第一个条件不错的人选,让母亲想办法约了人见一面。
约定那日,我略微打扮了一番,带着阿月去赴约。
到了相约地点后却发现,将军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竟提前一步等在了那里。
我:“……”
那位来赴约的公子神色明显很尴尬,还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我不以为意,只当将军不存在,客气地和相看对象互相问候了一番,然后坐下来不紧不慢地闲谈了起来。
那位公子……我一时没能想起他姓什么,姑且叫他甲公子吧。
甲公子在紧迫盯人的将军的注视下明显状态不佳,不但表情僵硬,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时不时还出现磕绊忘词的情况。
我余光分明瞥见了将军眼底里划过一抹嘲讽,似是看不上甲公子的表现。
我:“……”
但有一点比较让我意外。
虽然将军的脸色一直很黑,但他始终没有开口打断我们的对话,或许也是清楚,没有开口的必要。
因为不到一刻钟地功夫,甲公子就没忍住豁然起身,不顾我惊讶的目光匆匆告辞离开了。
“……”
我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
这抗压能力着实太差了些。
将军还什么都没做他就这般退缩,却不想想我和将军已经和离,把我单独留在这里,万一我被将军刁难怎么办?
如此没有担当的人可不值得托付终生。
我在心里给甲公子画了个叉。
将军此时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这种遇到一点压力就退却的男人根本没办法好好保护你,也不值得托付,你莫要冲动行事。”
我没有回应,直接越过他上了马车。
接下来几天,我依旧保持着每隔两三天见一人的频率,而将军总会非常及时地出现在任何一个约定地点。
我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收买了侯府后院的人,否则怎么每次都能如此精准地确定人物,时间和地点?
我对他可能向侯府伸手的可能很是抵触,有一次没忍住找他确认了一番,结果将军的答案却让我瞬间失语。
他说,他并没有收买侯府的人,他只是让手下的人盯住了京中所有适龄男子的所有行程,一旦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就亲自过来确认。
我:“……”如果你当初对我就有这份用心,哪里还会有今天?
我后续约的乙公子,丙公子等人在将军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坚持的时间各有长短,最短的没等我抵达,就被将军直接吓退,最长的也不过坚持了半刻钟。
对比之下,甲公子的表现竟然已经算是最佳了。
阿月都忍不住私下里偷偷和我说,京城的这些公子哥们怎的都如此不经事。
我心说,不是他们不经事,而是将军直接拿出了在战场上对敌时的那股气势,在京中过惯了富贵生活的世家公子哪里能适应得了那种仿佛迎面而来的煞气,没直接吓晕过去已经算是给自己家族长脸了。
这些人在坚持过程中的反应也各有不同。
有人全程两腿发软,喝茶能抖掉半杯;有的本身有些脾气,似乎是对我和前夫藕断丝连还急着找下家的行为有所不满,把对将军的畏惧迁怒到我头上来对我翻白眼甩脸色。
将军当时并没有做什么,但事后我却听说那人被人套了麻袋揍了一顿。
我听了以后不禁摇头,可同时又不知怎的,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大半个月过去,尽管我仍然没能选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却莫名在这个过程中体会到了一些别样的乐趣。
直到第二十天,我告别了不知是庚公子,还是辛公子正准备起身,却蓦地感觉到一阵眩晕感,随后便眼前一黑,向后栽倒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刚好看见将军惊慌失措地向我冲了过来。
我有身孕了。
醒过来的时候,母亲又欢喜又忧虑地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我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在口味上,还有脾性上的一点微妙的变化,恍然,原来……
母亲告诉我,将军再外面候着一直没有离开,换言之,这个消息自然不可能瞒住他。
知道我醒过来后,将军就请示过母亲后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并没有我以为的欢喜,反而看上去很懊恼一般。
我偏了偏头:“你在懊悔我为什么醒过来了吗?”
将军明显愣了一下,神色有些黯然地说:“我在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神色微顿,没有说话。
将军声音微哑道:“我只是懊恼,明明你有了身子应该安心静养,却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既伤神又伤心,还到处奔波。”
尽管出去相看下家是我自己的主意,但将军显然把此归咎于他自己是罪魁祸首,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将军抬起头专注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关切,“如果你有什么不满的,尽可以对我发泄,那些别家的世家子弟就别再见了,身子要紧。”
我脱口道:“那怎么行,正因为有了身子,才更应该快点给我的孩子找个爹啊。”
将军的表情瞬间僵住,先是脸色一白,紧接着不知是不是从我的神态中看出了些什么,绷紧的脸色倏然一松,咬咬牙道:“你以为我会答应让我的孩子叫其他人爹吗。”
我轻笑,“为什么要你答应?你是我什么人。我的孩子要叫谁爹,自然该由我来决定。”
将军瞬间再次失语,眼神怔松,像是才想起我们已经和离的事实,刚有些振作起来的精神再次萎靡下去,身上灰暗的氛围叫人看了有些不落忍。
将军离开后,我找来郎中问了问具体的月份,然后掐指一算,这个孩子竟是我第一次和将军圆房时就有了的。
我不禁在心里感慨,将军虽然感情上糊里糊涂,但身体确实非常龙精虎猛。
有孕的消息瞒得住外人,却瞒不住老将军夫人,老夫人得知后,第二天就亲自来到了侯府。
老夫人一见到我就拉着我一阵嘘寒问暖,还强烈谴责将军起将军的不负责任。
“都怪他糊涂,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清,把好好的媳妇都给丢了,你放心,昨天我已经狠狠骂了他一顿,若是你觉得不解气,尽可以对他发泄出来,我保证,不管是我还是他都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
对此,我只是笑而不语。
都已经是和离的关系了,我又哪里能随便打骂堂堂一位大将军呢。
老夫人或许是看出了我无言的抵触态度,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其实要不是知道我有孕的消息,老夫人是真的没准备再来打扰我的。
可将军府的血脉,她总不能任其流落在外吧?待百年之后,她也没法面对陆家的列祖列宗啊。
但为了不让我为难,老夫人还是很快略过这个话题,转而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怀了身子以后的注意事项,吃的喝的,还有害喜时如何缓解如此这般。
这些话昨日母亲就说过许多,但我还是认真地一一记了下来。
直到说得差不多了,老夫人才没忍住再次问了一嘴:“你现在已经有了我那不孝孙儿的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看,要不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我微微垂眸,沉默了许久,才说:“我并不想因为孩子赔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老夫人看着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不知何时过来的将军却忽然出现在院中,定定地看着我说道:“这段时间以来,我的心意如何,难道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你若是不懂,我就直接说给你听,路灵薇,就算没有这个孩子的出现,我此生也只认定你一个人,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回去,我未来也不会再娶任何女子。”
我神色淡淡道:“这是在威胁我?”
将军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能够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如果我的妻子不是你,我宁愿终身不娶。”
这一回,沉默的变成了我。
我承认,这一番话听起来是有些打动人,但却不足以让我轻而易举地就真的跟着将军回将军府。
老夫人和将军再次铩羽而归。
不知道是不是老夫人私下里指点了将军,还是他真的自己开了窍,自打这日以后,他一改往日里在我面前理亏的态度,变得强势了起来。
这种强势倒不是说是想逼着我回去,而是每日带着许多补品定时上门拜访,哪怕侯府的人没有一个好脸色,甚至有意对他说些难听的话都照单全收,不见半点恼怒,赶都赶不走,让人犹如一圈打在棉花上,颇为无力。
若是我偶尔做一些不适合孕妇做的举动,娘家人还没如何,他就先一步强势地把我打横抱起来直接送回房间,全然不顾忌我二人已经和离的事实。
又或许,他就是故意的?
巴不得家里的下人们把话传出去,让外界的人再不敢赴我的约,意图当他孩子的后爹。
但不得不说,他这种一反常态的举动确实让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应对办法。
加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有了害喜的症状,也没了这个心力和他斗智斗勇。
等到我稍微习惯了那种反胃恶心的感觉时,却忽然发现,在将军的坚持不懈下,原本对他颇多怨言,没有好脸色的娘家人对他的态度竟改善了不少,甚至母亲试探我的态度,帮将军说话的次数都跟着多了起来。
但我依旧没有改变态度。
将军没有露出失望或气馁的样子,依旧极具耐心和恒心地坚持着。
如此这般过了两个来月,外面渐渐有了些不太好听的传闻,有针对性我的,自然也有针对将军的,甚至针对将军的还更多一些。
而侯府的家人们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对我依旧照顾有加。
父亲见我一直不对将军的态度表态,认为我是真的不想再和将军有瓜葛,还直接对我说,让我安心留在家中,家里养得起我和孩子。
但眼见着肚子渐渐起来,我却毫无预警地让阿月收拾了行李,跟着再一次上门的将军回到了将军府。
为了不被人说闲话,说我和将军名不正言不顺,坏了侯府的名声,婚契自然也去衙门重新登了记。
直到重新住进主院时,将军脸上仍然带着明显的神色恍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诚意终于打动了我。
……他也确实没有,至少,算不上完全放下了之前的芥蒂。
接下来的几天,将军发现我对他的态度和在侯府时别无二致,特别是我根本不让他和我同房时,大约也回过了味来。
他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任何黯然,只是在对我更悉心照料,恨不得如厕沐浴都要时刻跟着我的同时,在我们一起吃饭或散步纳凉时,有意无意试探地问我准备何时把嫁妆重新拿回来。
我知道,他这是怕我又反悔,重新回侯府。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回到将军府以后,老夫人对我比过去更热情了,一日三次地关心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当然,也没忘了帮将军说话。
“我知道你还信不过他是真的收了心,这很正常,你不用想太多,只管由着他好好照顾你就是,这些都是他本来就应该做的,以前没做到,现在当然要翻倍地补回来。”
我笑了笑,不以为意。
人总是要等错过了才知道补偿,但并不是所有的补偿都能让已经存在的伤痕被全部磨平的。
这天,我偶然听阿月从外面打听了消息回来,心中一动,在将军忙完公务回来陪我时,主动提到:“听说白姑娘已经成亲了?”
将军将厨房刚做好的鸡汤小心地端起来,盛了一勺轻轻吹了两下送到我嘴边,平静地说:“现在应该叫她周夫人了。”
我挑了挑眉,“然后呢?你就没有点其他想说的?”
将军思索了片刻,目光往我微微隆起的腹部看了一眼,道:“我祝周公子能早日当上父亲,享受天伦之乐。”
我瞬间无言以对。
他这是自己要当父亲了,想让其他人也分享同样的喜悦,还是在反讽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刚念叨过的缘故,第二天,我就见到了白雪和她那位备胎上位的夫君周公子。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我在将军府待得实在闷得慌,想出去转转。
将军怕外面有人不小心冲撞了我,本不愿意答应,但我脸色一沉,嘴唇一撇,旧账刚提上那么一嘴,他便瞬间没了法子,只能妥协下来,陪着我一同出门。
这不,我们才刚来到隔壁街没多久,就和同样出门的白雪来了个不期而遇。
犹记得上一次我和白雪偶遇时,将军护在她面前的举动狠狠地刺痛了我的眼睛,也让我彻底对将军心灰意冷。
可如今,情况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将军与我并肩而立,一只手毫不避讳地揽着我的腰,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防止我磕碰到任何尖锐物体上,对于和白雪的偶遇,唯一的反应就是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快她的出现打扰了我们的行程。
如此明显的态度变化,让原本还怀抱着一丝希望想上前打招呼的白雪瞬间僵住了脸色。
尽管她很努力地想维持马上往日里的从容,我已然能清楚地看到她唇角勾起的弧度有多生硬。
但差点被累得自己小家破碎的将军可不会再管她心情如何,对周公子淡淡点了点头后就扭过头低声问我:“午时想吃点什么?我让人去打点,提前准备起来,免得饿了你和孩子。”
我见他如此无视白雪,自然不会好心帮曾经的情敌解围,从善如流地配合着点了一堆菜,还主动找了个话题和将军交谈起来。
我不知将近是否察觉到我是有意为之,但好容易等来我软了语气主动示好,将军显然精神一震,眉目明显更加舒展,眼底里也浮现出一抹明显的喜悦,说话的声音更轻,语气变得更温和,态度越发专注而旁若无人。
而这一幕,自然被白雪看了个清楚。
白雪一直认为将军对自己的好是独一无二的,是与众不同的,内心一直存着一份不为外人道之的优越感,面对我时也是如此。
可今日亲眼看见将军对我的态度后却发现,那些对她的有求必应,有应必到,其实非常浮于表面。
她一直以为的将军天生的冷漠,在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原来是可以消散得一干二净的。
那温柔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好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的语气,又何曾对她用过?
从来没有过。
没有对比的时候她还能说将军对她才是最特别的,可现在,鲜明的对比让她内心大受震动的同时,也如同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她的脸上一样火辣辣的,一股难言的羞耻感倏然浮上心头,让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表情变化完全无法控制住。
尽管没有任何人指责她什么,但那种仿佛被人当众打脸的尴尬却让她恨不得原地消失,或是找个洞钻进去,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此刻的窘迫。
将军舍不得让我久站,尽管脸上写着意犹未尽,还是说了没多会儿话便主动揽着我准备离开。
不管是我还是将军,都没准备和白雪多说什么,但这种漠视的态度,往往更令人难以接受。
当我们和白雪二人错身而过时,我分明看见她眼底里闪过一抹恼怒,懊恼,以及浓浓的悔意。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后悔不该贪心地养了一池子的鱼,最后却最好的那条放跑了,被我捡了漏,还是在后悔自己手段不足,马前失蹄,暴露了备胎的存在,落了现在的境地。
但事已至此,她的想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不管我是否原谅了将军过去的所作所为,总归他都是我的夫婿,我的男人。进了我碗里的,我便不会再让给任何人!
回到将军不到半个月,不知道是否还是侯府更放松,换了环境无法适应的缘故,原本缓解了许多的害喜症状再次复发,并且更严重了。
我经常控制不住地随时都有呕吐感,有一次我实在没憋住,在阿月没来得及把盆端过来以前就直接吐到了将军身上。
阿月进来一看,脸色瞬间吓白了,下意识地就要挡在我面前,好像担心将军会勃然大怒伤害我一样。
我虽然不认为将军会因此对我动粗,却同样很好奇将军的态度。
结果,将军既没生气,脸上也不见丝毫对身上秽物的嫌弃,只是简单擦了擦后从阿月手里结过盆子送到我跟前,用手轻抚我的后背,“还不舒服吗。”
我看了他一眼,唇角不自觉中微微勾起来,一声不吭地垂下头再次吐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不止一次,但将军都没有特意避开,反而每次都第一个冲过来为我顺气,自然,他身上也被我吐了一次又一次。
有了身子后,我的脾气变得越发喜怒无常起来,就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
吃食上不合胃口了,说不吃就不吃,有时火气一上来,还会直接把将军端到跟前的汤碗直接扬手撒掉,汤汁洒将军一身。
偶尔回想起刚成亲那时的处境,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还跟看乐子一样,如今想起来却越发觉得难以忍受,仿佛苦闷和恼火姗姗来迟,情绪上来无法自控时,有一次更是直接甩了将军一个巴掌。
当时在场的下人们,包括阿月的头都几乎要埋进土里。
将军却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只是拉着我的手问我:“手疼吗?下次不要自己的动手,我让人给你取来鞭子,或者其他你想用的任何东西都可以,不要伤到自己。”
我从将军的语气和神态中感觉得出,他并不是在反讽说反话,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我这样做。
这也让我哑然失语,满心的火气也瞬间消弭无痕。
有时候我自己都知道自己的样子让人难以容忍,直到有一次我因内心的惶惶不安而被噩梦惊醒,从我搬回来后就一直睡在外室软塌上的将军听见声音迅速赶过来,试探过我的态度后小心地留下来陪我入睡。
第二天睡醒时,将军克制地轻吻我的额头,第一次主动剖白起了自己当初娶我,以及想让白雪进门的原因。
“你回侯府的那段时间,我认真想了想,我之所以想以让白雪进门的方式报答她过去的恩情,确实有她明里暗里暗示的因素。”
白雪本就已经到了嫁娶的年纪,只是因为身体缘故,一直没能将亲事定下来。
当她又一次身体不适派人传消息给他时,便不经意地提到了外界对他们之间关系的诸多传闻,而这些传闻一向都是对女子极为苛刻,对名声损害也很大的。
他不愿委屈了自己的恩人,作为让她承受这些责难的人,在自己没有其他心悦之人的情况下,自然第一时间想到要为此负起责任来。
而因为白雪的身份太低,并不适合成为将军夫人,当母亲提到我时,为了尽快解决白雪之事,他便没有多想地顺势答应了下来。
将军自嘲道:“现在想起来,自以为这样的决定便是极为负责任了,可细思一下便知道,这种想法实在可笑又愚蠢。”
认为自己应该负责,但负责的方式当真只有让白雪进门这一种法子吗?
真的就只有他负得起,愿意负这个责任吗?
如现在这般,给她找一个她自己也分明有所意动的人家不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英雄主义作祟,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或许内心深处还有一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沾沾自喜,却不知,即便这样的态度对白雪的确算是负责了,对我有何其不公平,不负责任?
因为白雪是他的恩人就该得到妥善的安顿,而我难道就合该为了让他成为有情有义的人而赔上一辈子,变成成全他二人的踏脚石吗?
将军握着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绷着脸,眼底里却满是肉眼可见的羞惭和愧疚,“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让你承受了那么多本不该承受的痛处,是我太蠢了,你若是还觉得不解气,便狠狠地打我一顿吧,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我心想,当然是你的错,难道还能是我的错吗?你也确实很蠢。
听了这么多话,我也算是回过味来了。
说到底,在和我成亲之前,将军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开过窍。
只因为早早地就遇到了白雪这个养鱼的,思路便完全被拐得满脑子都只剩下报恩,负责,出身背景让他克制着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却不知不觉中反而走偏了路。
至于这其中是否真的心悦白雪,在他心里从来都不是重点,他更多的心思怕还是放在了国家大事上,根本无暇细思这些儿女情长之事,结果吗,自然就是老夫人为了尽快让他成亲好早点抱孙子而看中了我,而我也因对英雄气概的仰慕,就这么被个迟钝得连自己真正的心意都看不透的傻子给伤了心,煎熬了数月,直到现在。
我扯了扯唇角,嘲道:“也不知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以至于这辈子才要被你这般折腾。”
将军低声说:“不,是我对不住你,你如果想出气,就打我吧。”
我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却没真的将内心的憋气撒在他身上,只淡淡道:“你不是说别让我弄伤了自己吗,我自然不会再委屈了自己,左右你现在也算是‘清醒’了过来,没继续犯蠢,之前的事,便到此为止,但若是你今后再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你我二人便从此一刀两断!”
将军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猛然攥紧了我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说道:“你放心,断不会有那么一天。我知道你现在还信不过我对你的心意,心中也有许多不安,我不会逼着你马上接受我,你可以慢慢考验我,总归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会用实际行动让你重新接纳我。”
我微微一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将军再如何在感情上迟钝,蠢笨,终究是我的男人,我孩子的爹,我不自己调教,难道还要让其他人越俎代庖不成?
早在得知自己有了身子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清楚,自己必然还要回到将军府。
我可以嘴上图一时痛快说要带着孩子改嫁,可一旦我真的这样做了,就是带着孩子跳进另一个更大的火坑里。
我能感觉到将军对我是确实有情意的,与其去赌一个更渺小的可能,倒不如想办法自己把这个男人调教好了,也免得给他第二次伤害我的机会。
日子过得好不好,本就需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而不是盼着男人的自觉性和长情。
目前为止,将军的态度还算让我满意,至于能否一直保持下去,且看以后吧。
【完】
最后更新时间:202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