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传说中的土地奶奶....勇敢坚强的独立女性,仙界第一女土地。
但是,我的名字,被我忘了。
可有件事情,忘了自己叫啥也不能忘:今夜,是我的洞房花烛。
此刻,我招来的入赘新郎还在土地庙里,
而我,却在这黄土洞中,躺在一个傻子身上。
.......
我现在管辖的这个小破镇子,没有名字,没有官署,方圆百里再无人迹。
镇上只有一个屋檐漏水的土地破庙,供着一个歪嘴泥像,大约就是我?
在我记忆中这小镇所在的山沟沟就从未下过一滴雨。沟里也没有河流没有泉眼,百姓和牲畜要喝水,都得翻出我管辖的地界去别的郡县挑水回来。
耕种就更别想了,仙人掌都得干死。
眼瞅着小镇人口逐年下降,好些人畜也都跑了,连耗子都琢磨着举家搬迁。我作为这片地界唯一拥有小破庙的仙人,自觉干得有点儿失职,打算去搬搬救兵。
可是我到南天门转了几遭,都在门外三里的登记处就败下阵来。
仙家姓甚名谁?所辖地界为何名何处?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这小镇名字我也不知道,我一句答不上来不说,手头又紧紧巴巴的,除了土坷垃身无长物,自然也没能耐贿赂守天门的天将给我破例放行。
几天前,我再一次从南天门被轰下来,回到镇上,垂头丧气的,干脆施法念咒狂舞黄沙,让沙尘暴遮天蔽日,打算索性吓跑镇上所有生灵。
黄尘漫漫如金蛇出洞,放肆地冲过小镇,家家闭户,人人不出。
我笃定这黄沙再卷几日,就能获得一座清清静静彻底不用我再挂心的空城。
可没过多久,却见到在狂风中,有一个瘦削人影。
土地庙前,竟然有一个人跪在那嘴歪眼斜,金身斑驳的土地塑像前,抵御着刀锋般的黄沙,虔诚祈祷。
我借着狂沙俯身到近前,只听此人口中念念有词:尊敬的土地奶奶,您此刻一定在努力抵御万恶的黄沙怪,一定很忙,但我还是求您在百忙之中,庇佑我的奶奶身体早日好转,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用我的阳寿换取奶奶能再陪我久一点...…”
既是尊敬的土地奶奶,又是万恶黄沙怪的我,尴尬中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盯着这人看了会儿,我悟出一个道理:呵,傻子。
还是个长得挺俊的傻子。
翌日,一只沙蟹从黄沙中瑟缩着露出头,说是汾河龙王派他前来传话:
只要我答应嫁给汾河龙王的五儿子,就给我管辖的镇子分一条小支流来!
我去!?
汾河龙王是谁,那可是附近山泽郡县中最大的水源霸主!
好事儿!大好事儿!天降福泽!汾河龙王真乃神龙也!
他的五儿子是谁,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囚牛睚眦嘲风狴犴饕餮赑屄狻猊貔貅.
掰着手指数到第五的我一个鲤鱼打挺从黄土里翻了出来。
貔貅?!没菊花的那个貔貅?
坏事儿,大坏事儿!天降横祸!汾河龙王你这个老匹夫!
我跳脚骂完之后,又扯着笑脸用一堆观音土招待了沙蟹将,作为封口费。
毕竟我冷静下来想想,也觉得龙王这把瞎了心,买卖只赔不赚。
而我,失去名字的破落户土地仙,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拒绝这扑面而来的好生意。
沙蟹将主动提出陪我去看看小镇上我所管辖的生灵们。我觉得他主要是替汾河龙王踩踩点回去好报告。
等我们到的时候,镇上,那真是……用潦倒破败形容都委屈了潦倒破败这个词。
就这,居然还被我们遇上了一起街头霸凌。果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
我捂着沙蟹的小眼睛,扒拉着他的八条腿想拽他离开案发现场,却无意中瞟到了那个咬紧牙关死扛着挨揍的人,就是昨天那个傻子。
“灾星!一定是因为你从我家门前经过,我爹才崴脚的!”
“我昨日被娘揍,也一定是因为你!”
“克爹克妈克全家的扫把星,以后滚远点!”
"倒霉鬼!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周围的混小子们一边对他拳打脚踢,一边骂他是灾星,走哪儿都倒霉。
从那些的叫骂中,我才听出这傻子克爹克妈克全家,只剩一个奶奶陪着他,如今也生了大病命不久矣。
看起来他不光是个傻子,更是个倒霉蛋。
混小子们打累了,四散离去。
傻子许久动也没动,久到我以为他被打死了。
不过经过这一番认真观察,我居然发现这傻子身材很好,透过被打破的衣衫,竟能看到肌肉!
罪过罪过。
终于,连沙蟹将都忍不住动了动钳子的时候,傻子终于动了一下。
微弱的暗色红光一闪而过。
我这才意识到他怀里死死护住的,竟然是那破土地庙里早就被风刮得千疮百孔的祈福红缎。
曾几何时,那庙中红缎的寓意是消灾祈福保平安,百姓们如有所求,便到土地庙中求一截红缎回家系到家人身上,或压在枕下,以期护佑家人福祚绵长。
可现如今,这镇上树倒猢狲散,除了这几个混混都快没有生迹了,哪有人还会祈求这破落户神仙的照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是个傻子!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仿佛见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我笑到癫狂,眼泪都控制不住溢出眼眶,笑到沙蟹将忍不住用钳子拽了拽我,提醒我注意保持土地形象。可那又怎样,凡人又看不到我们的仙体。难道我还要在一只螃蟹面前装淑女风范么?
“我觉得他在看你。”沙蟹将无奈地说着。
我猛地抬头,迎上了一道目光。
那是一道怎样的目光,包涵了太多太多的情绪,仿佛世间所有的情感都尽在这道目光中,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目光尽头只是平静。
咚。
不知道心底哪处突然响了一下。
我明知他只是一介凡人,不可能看得到我,却还是莫名尴尬了起来。拖着沙蟹将转身,仓皇而逃。
晚上,送走了沙蟹将,又迎来了寂寥的孤单长夜。
以前土地庙里还有三窝老鼠两房蟋蟀呢,半夜睡不着还能偷听鼠族打架,蟋蟀求欢。
现在……我打量了一眼落满蜘蛛网的破落庙宇,和那长得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泥塑金身,没来由的心生厌烦。
那房梁上垂下的一道道落满尘灰布满疮孔的祈福红缎,每日看着不觉得什么,此刻却觉得那褪色的暗红格外刺眼,仿佛在阴阳怪气地嘲笑着我。
“什么土地仙子,连自己是谁,守的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守什么守,越守越差,都要没人啦!"
“就剩一个傻子还信她!”
“当不好神仙就不要当,越折腾祸害的人越多!”
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讥讽的话语一句句钻进我的脑中。
“闭嘴——!”
我怒急,突然发起狠来,将庙中残余的红缎全部撕扯下来。
一条,一条,又一条,全部撕掉。
土地庙里一时间充满了灰尘烛光和满屋飞舞的红缎碎片。
可下一秒便有一道金光照进来。
我下意识抬手挡眼遮住刺眼的光芒,等光芒渐落,我猛然发现,刚才还漂浮满屋的红缎碎片都不见了?
土地庙里突然空空荡荡,除了消失的红缎外,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我望向眼前来人,金冠抹额,面如满月,身材虽谈不上瘦削,但是圆润得恰到好处,并不显臃肿胖硕,唯一的败笔在明显圆鼓鼓衣衫都遮不住的肚子。相比傻子而言,一看就是个营养过剩的公子哥。
可能是我打量的时间过长,来人主动开口打破了安静的局面;
“我吃了。”
“嗯?”
“那些祈福红缎,我吃了。”
“你吃...你...貔貅?!”
我惊得跳起来,对面的圆润公子倒是一脸娇羞地点头。
我简直五雷轰顶,这婚事八字还没一撇,怎么这貔貅就上门了?
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我跟没菊花兄弟已经坐在了土地庙的破房檐上,双双举头看着天边的明月。
这幅花好月圆郎才女貌画卷里,天知道我有多尴尬,在数了五遍星星之后,我心一横,决定快刀斩乱麻。
“你来干嘛?”
“看看你。”
这是什么答案?看看这个可能的未来娘子长了几个脑袋几个手?看看回去要不要跟汾河龙王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娶?看来还得再斩一刀。
“那你怎么想?”
“好吃。”
我一个栽倒从房檐上摔了下去。
你特么到底是要娶老婆还是挑食材啊?!
貔貅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说他三天后来与我成婚。比他说的这句话更惊悚的是,他在说话之前舔了舔嘴唇....
我总觉得我不是要被扒光了送入洞房,而是要被剁吧剁吧送入厨房!
古话说的好,少女心情总是春。至于待嫁新娘的心情?反正我是春不起来。
关于婚前要做的准备,反正我是打定了心思不要脸,早跟貔貅放话说我只接受招婿入赘,绝不去汾河里当龙少奶奶。
要是嫌我这庙小,那就别来。
第一日,我在房顶上晒了半天的太阳,数了数一共漏了六十六片瓦,嗯,数挺吉利。
第二日,我在庙里认真巡视了很多圈,发现待我大婚之时,居然还能有三只蜘蛛七十六只蚂蚁入席,真乃宾主尽欢之盛事!
第三日,我琢磨了很久是不是应该去隔壁郡县的河里洗个澡,以示对新郎的尊重。可是一想到新郎是龙王的儿子,瞬间觉得下河洗澡这事儿,无异于在一众婆家亲戚面前脱光?不妥不妥。
正当我在屋里纠结转圈圈时,傻子居然来了!他不光来了,还带来了好多卷鲜红的绸缎?
我明知道他看不见,还是有点心虚地躲在了泥胚塑像后面,偷眼看这傻子居心何在?
“土地奶奶,感谢您的保佑,前两天夜里,我看到土地庙上空红光和金光交替闪烁,之后我奶奶的病变大好了!”
“那个没菊花还有这功效?”我在心里嘀咕着。
傻子拿出怀中的大红绸缎。
“此前,我拿走了土地庙里的红缎为奶奶祈福。奶奶织了这些红缎,让我来还愿,感谢土地仙人庇佑。”
傻子说完,就抖搂着红缎子开始在土地庙里挂了起来,一条,一条,又一条
傻子的奶奶竟然织了这么多红缎子?不眠不休也做不到啊,这不科学!
我眼睁睁看着傻子把红缎子全部挂在了土地庙里,竟然把颓败的破庙映衬的一派红红火火。
随后,傻子又爬上屋顶,开始修补破庙屋顶缺失的瓦片,一片,一片,又一片.
我翻身跃上了一匹红缎,在绸缎打弯处就势躺了下来。屋外的阳光透过残破的瓦片撒进庙里,又因为傻子在房顶上的修补,光线在遮遮挡挡间变化,明明灭灭的阳光穿过红缎射到我的脸上,我突然闪念:
婚房就应该是这样吧?
意识混杂着阳光逐渐模糊,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几天没怎么睡觉的我居然在红绸子上打了盹。
一个翻身,意识猛地惊醒,还没等反应过来,驭起仙法避免脸着地的窘境,就听到了疾步来的跑动声。
我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傻子的怀里。
我和傻子四目相对,四周安静得不像话。
半晌,我哑着嗓子开口:
“那个,你还愿可能还早了,你有没有想过,奶奶身体突然好转,说不定是回光返照。”
如果神仙被抽耳光会留下印迹的话,我估计此刻已经被自己扇的肿成猪头了。
问点什么不好,此情此景,难道不应该问问他为什么能看到我?难道不应该问问他为什么能以肉身凡胎接住我的空灵仙体?
再不济,聊聊异性话题婚前心得,或者讲点修仙哲学散散功德也是好的呀!
悔!
带着一肚子的懊悔,我坐在破庙当地的破蒲团上枯等天黑。
夜幕降临,仙乐响起。一架花轿在祥云缭绕间出现在了我的土地庙前。
我一股咕噜爬起来上前,一撩花轿的帘子,我的未婚夫婿没菊花,啊不,是貔貅,他就坐在轿中,满眼笑意地看着我。他真的坐着花轿入赘来了!
真是个能屈能伸能娶能赘的好儿郎啊!
我看到貔貅怀里还抱着一个玩意儿,直接一把薅过来。
“嫁妆?是泉眼吗?种哪儿种哪儿?”
眼见我猴急猴急地开包裹,貔貅也不恼,笑吟吟地看我打开包裹,笑吟吟地看我失落地瞪着包裹里那个崭新又漂亮,甚至颇有点与我相似的土地仙子金身塑像,笑吟吟地同我说:
“这是来时遇到的一个年轻男子放在庙门口的,大约是为你新婚所做的贺礼吧。”
我问:“傻子?”
他也问:“傻子?”
“嗯,是个能看得到我的傻子。
貔貅看着我,面色中露出狐疑。
“你竟不知他能看到你是因何故?你的法力,连这都看不出了?”
看我果真一脸痴呆,貔貅无奈摇头:“他背上附了东西啊!”
还没等洞房,我和新郎官就差点血溅五步。
貔貅说我法力低微,能有汾河的支流提供泉眼便是对此处生灵最大的回报。
今后便安心做汾河五龙少奶奶,或呆在土地庙里做当家主母。不要管闲事,掺和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人类与精怪之事,
我说去你妈的,我要不是这管闲事的性子,干嘛找你这没菊花的家伙当郎君!
貔貅被我激起男儿血性,出招与我斗法。
我,作为勇敢坚强的独立女性,仙界第一女土地,出手即巅峰,一瞬胜败已分,我遭遇了人生第一次家暴。
毫无还手之力。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婚得离!
我跳上房檐,看看方圆十里干得掉渣的地面。
奶奶的,这婚,还得结!
我擦擦嘴角的血,甩下一句,天地还没拜,这婚还没结完,作为未婚少仙的我,婚前一个时辰的自由总是可以有的吧!
我冲出土地庙,捏了追踪诀顺着痕迹寻找而去。
这一追,居然追出了小镇,到了我和邻郡管辖范围的交界地带——一片满是黄土沟壑的丘陵。
追踪诀在丘陵的条条沟壑中失去了效力,没办法,土地本就仙力低微,越到管辖边界越是仙力减弱。
去了别的郡县那就与凡人无异,这才能让土地仙君们各司其职,自扫门前雪。
我在黄土沟渠中瞎转悠着,突然脚下一松,踩到了很虚软的黄土,仔细探寻发现,黄土下竟掩藏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
鬼知道这种黄土地里的耗子洞会通向何处……我正要走开,掌中的追踪诀却微弱地亮了一下。
我蹲在洞口画了好一会儿圈圈,还是跺了跺脚跳了进去。
这鬼山洞可真大啊,多少窝黄鼠狼成精也挖不出来啊!
兜兜转转迷路迷到我已经彻底放弃,居然否极泰来被我摸索到了山洞的中心。中心空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傻子。
而他的旁边,坐了一个身穿喜服的红衣姑娘。
听到我走近的脚步声,红衣姑娘抬起头来,竟然是一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什么剧情?!
眼瞅着红衣姑娘看向我的眼中充满了怨恨,我觉得,我怕是掉进了什么三俗虐恋替身文学的话本子故事里。
自知仙力在山洞里早已消失殆尽,我立刻举手投降:
“姐妹,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切好商量!”
终于,我极其端正的态度下,换来了小命一条。
红衣姑娘不但没有要我狗命,还跟我讲了一个果然很话本子风的人妖虐恋故事:
红衣姑娘自然不是人类,她本是纺织机上的一柄木梭,在千百次纺线间穿梭中吸取灵气幻化成精,简而言之就是个梭子精。
傻子奶奶教授傻子纺织后,梭子精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发作,爱上了这个天天拿着她在纺线间辛勤穿梭的男人。可惜妾有情郎无意,傻子终归是个傻子,不但对梭子精不开窍,还每次从土地庙回来就拿着梭子织红缎。奶奶病情好转之后,傻子更是连续几日不眠不休,织出了大量的红缎去给土地庙里的仙子装点新房。
咦?原来红缎是傻子自己织的啊。
总之,梭子精以木成精,就是想要跟傻子长相厮守,但跨种族的爱恋总是悲剧。
梭子精待在傻子家里,活人阳气受到影响,这才是傻子奶奶病倒的根源。而所谓前几日奶奶病情变好,只是因为梭子精心生嫉妒,干脆转而附在了傻子的背上。
梭子精对我莫名痛恨,始终咬牙切齿。但我对傻子一没撩二没勾搭,除了那天一时错乱掉他怀里,再无交集,属实冤枉啊。
要不说这梭子精是不是脑子也是木头的。
傻子织红缎不过是他信仰土地仙要还愿,要不是梭子精附体,让他看到我的仙体真面目,他一定以为他敬爱的土地仙就张泥胚那嘴歪眼斜样!
而且幻化人型模仿谁不行,为什么还要偏偏要幻化一张跟我一样的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女人啊女人,总是自己作自己!
为了傻子的阳数考虑,我还是苦口婆心用嘴炮劝说梭子精为长远考虑,一时贪欢带来的可能是千年守寡。
梭子精说什么也不听,坚持要跟我斗法。
开玩笑,摆明了倚强凌弱啊!
本着输人不输阵的理念,我还是硬着头皮捏起诀,空空的丹田气海预示着我即将面临的惨败。
我忍不住对着还躺在地上昏睡的傻子大喊:
“傻子,我可是为你拼了!你要记得!”
说完,我转身就跑!
梭子精追击而来,法术在山洞中炸裂,招招致命,光影交错,灰烟弥漫。山洞中隆隆巨响,多处坍塌损毁。
一声巨响,我被梭子精炸飞,一头扎进黄土里。
等我被倒栽葱一样拎着脚从土里拔出来,我眼前的竟然是醒来的傻子。
“梭子精呢?”
傻子疑惑,指了指地上的一把木梭子.说:“这个?我倒不记得,我从家里出来时,怎么会把梭子带在身上。”
“你......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
“你知道?”
“对啊,我都知道。”
傻子走上前来,擦了擦我的脸。
“你是红缎子化成的小妖嘛,你应该是犯了什么天条,被压在了一块石碑下面,我小时候无意中救你出来的。后来你去了土地庙修炼,帮助土地奶奶给百姓们祈福...…
嗯?
“你一心向善,从未作恶,终于在前几日化为了人形。你为了报恩,想要跟我成亲作为回报.....”
嗯???
“你能修成正果,我很开心,给土地奶奶捐金身也是为了感谢她渡你成人。你来寻我,我心中也是欢喜的……只是,人妖殊途,多少话本子都讲过这个道理,我虽然除了奶奶再无牵挂,但恐怕会影响你的修行...”
“你看,我才刚刚睡了一下,你这洞府便塌了,可见真的会有影响,方才你为了救我出来都拼了,深情呐喊我也都听见了。”
嗯???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傻子都说道:
“我不后悔当初放你出来,你的心意我也知晓,但你不必再觉得欠我什么。今后,还是回到庙里好好修行,早日登了仙门。有空对这镇上照拂一二,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傻子怕不是上辈子专职写话本子的?
这故事讲起来一套一套的,我不禁有点怀疑,莫非我真的根本不是什么土地奶奶,只是他救下的一匹红缎成了精?
我彻底陷进了傻子的逻辑里,越想越觉得他所说很有道理,非常合理,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跟傻子开始在梭子精打的地洞里找出路。
本来就迷宫一样的地洞,又被刚才一顿术法轰炸,坍塌的坍塌,损毁的损毁,我们彻底在黄土洞里迷了路。
等第十八次走回地洞中心,我彻底倦了,直接翻脸耍赖,躺倒在了地上。
傻子无奈,从旁边捡起梭子精留下的红色嫁衣披在我身上,便也挨着我躺下。
两人在黄土洞里,和衣而卧。我看着身上的红嫁衣这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
神特么红缎子成精报恩求嫁,那梭子精岂不是无端端没有了姓名?
还有眼瞅着头顶上要冒绿光的貔貅呢?
想到貔貅,我不禁失笑:是啊,今天本该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啊!
我看向傻子,这家伙在刚才一大段输出红缎子女妖的故事之后,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傻子人设,这会儿更是被我盯得眼观鼻鼻观心动也不敢动。
我甚觉无趣,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却没意识到此时此刻在傻子的逻辑体系里,报恩的红缎女妖悠悠叹气所谓何求。
“对不起。”
“你现在说这种煞风景的话才是该对不起。”
“那,便不说了
傻子果然从善如流,闭口不言。
我却纠结烦闷起来,扯着红色嫁衣的边角开始自怨自艾。
不管我是红缎子妖还是土地奶奶,我都想问问,到底是怎样的悲催才会让我在洞房夜落到这步田地啊.....
正想着,一个人影碾压而至,傻子直接吻上了我的唇。
“流氓!”
傻子呆呆的看着我,脸上带着红晕,道:“这不是你的心愿吗?”
合着他在给我用这种方式赔礼道歉?
我还没来得机说话,傻子又吻了上来,那一刻,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个傻子。
一番基本操作之后,我靠在傻子身上,数着山洞顶上并不存在的星星。心思也难得缱绻了起来。
我闲来无事,玩着傻子头发,睡梦中的傻子动了下手臂,刚好摸到了我的手腕,只听他嘟囔了两个字。
管涔…
就这两个字,却如一道流光砸穿我的颅顶。
管涔!管涔是谁?!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在我脑中闪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三界初定之时,人间分为五大区域,每一个区域之中,都有一座最高的仙山:昆仑山,蓬莱山,不周山,瀛洲山,管涔山。
天界的主人天帝便派了五位神仙镇守五座仙山,顺便分管这仙山所辖区域下人界的四时变幻沧海桑田。
而我,便是掌管人间的五大神仙之一,管涔山的女山神。
管涔山山脉绵长,幅员辽阔。而那时的我也是个斗志昂扬,励精图治的好神仙。
在我的庇佑下,整个管涔山地区山林润泽,畜牧昌盛,管涔山一带人类百姓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而且我仗着术法高超,能用武力解决的绝不多哕嗦,几大辖区凡有人想来找麻烦,都被我先兵后礼扔出去。
以至于管涔山区的人们一度只知有管涔女山神庇佑,而不知天帝,更是对其他四大神山的神仙毫无敬畏之心。
可我一味的只想着建设辖区并不是好事,年轻气盛的我忘记了一个词叫:功高震主。
天帝发现管涔山一带的百姓并不太理会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其他四大山神派手下偷偷盗取了天界封印神仙法力的邪术密卷。又暗中绑架了五大河海龙子赑员为献祭,使其化为五座石碑镇压在管涔山脉的五角,就此封印了整个管涔山脉。
管涔山脉灵脉被封,灵力就此断绝,逐渐丧失了生气,再加上四大神山从四方施压,管涔一带变得生灵涂炭,山川干涸,绿洲变黄土。
管涔乐土就此消失,人间从此只剩四大神山。
而我,灵力和记忆随着管涔山脉的封印随之被压制。
当初还是少年稚子的傻子经过管涔山一角,无意看到一匹红色锦缎被压在一块石碑之下,便好心挪动了石碑。
按理说凡人如何能挪动石碑?也是机缘巧合,恰巧少年傻子的手被旁边草叶割破,鲜血浸入石碑破坏了咒语禁锢。
红色锦缎被少年稚子揣于怀中带走,在离开禁制范围后,红缎便随着一股风飘走,再也不见。
少年傻子并不知道,那红缎便是我唯一逃逸而出的一缕神识。
但他却记得挪动的那块石碑上面,鲜血浸染之处刻了两个字:
管涔。
那便是我的名字。
我以红缎的形态浑浑噩噩飘荡数日,兜兜转转竟被风吹进了傻子所在小镇的土地庙中,借着土地庙中微弱的香火灵气,居然又幻化凝聚成仙体。
醒来后的我,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和来处,眼见身处土地庙。
庙中的泥塑金身本是一个残破的土地公,硬被我用毛笔蘸墨一顿涂改,成了一个梳着小辫子嘴歪眼斜的女装大佬。
之后来到此庙的百姓,以为是神仙显灵,便都叫我土地奶奶。
而傻子,他本是个拥有幸福家庭的小镇稚子,便是从放走我的神识红缎的那一刻起,因为破坏了仙界术法,受到反噬,接连不断的厄运就此席卷而来,
随着记忆的恢复,我的丹田气海种种神识也突然丰盈充沛了起来。
我立刻拉着毫不知情的傻子离开山洞,冲回镇里,想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弥补愧疚。
傻子以为我是新媳妇想要见婆家奶奶,一路心情甚好地跟我诉说奶奶的种种和蔼可亲,又担心奶奶得知我的身份会幸福的晕过去,饶有兴致地跟我编了一路我是邻镇村姑的假身世,破天荒说了一筐的话。
可到傻子家门,我心底突然有一丝没来由的慌乱。
傻子见我神色不对,疑惑地推门而入。却见奶奶坐在织布机边,白发垂垂,早已故去。
是了,他变成傻子是因为我,被人说克父克母也是因为我。他这生的处处不顺,处处倒霉,皆是因我而起。
我低着头,不敢看傻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那一刻,我只想夺门而逃。
傻子看向我,轻声道:“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我僵在原地,腿竟是想挪也挪不动了。
傻子叹气:“先陪我把奶奶埋了吧。”
奶奶被我和傻子埋在了村北边的一块荒地上。
一如祖祖辈辈生长在这黄土沟壑里的人们,生于厮,长于厮,埋于厮,最终化为一捧黄土。
傻子掬了一把黄土,扬在空中。
我的唇边沾到了土星,是咸咸的味道。
“被你说中了,真的是回光返照…...果真是灾星,什么都留不住,你走吧。”
我再也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不是的!你不是灾星,你的这些坏运气,所有所有,都是我带来的...…”
看着我的脸被眼泪和黄沙刮出道道泪痕,傻子突然笑了。
“我知道。”
我愣住。
“我说过,我都知道。”
傻子走上前来,再次擦了擦我的脸。
“我一个凡人,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把你这红缎小妖放出来,自然是触犯了天规要遭报应的。”
“不过,我从未后悔救了你。”
“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报应我一个不够,还要牵连我身边的人。”
我也想不通。
但我想,有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回到土地庙,头顶被我种下离离原上草的绿帽子夫婿貔貅果然还等在庙里。
“你一直知道我是谁?”
“嗯。”
“你们父子主动与我结亲,到底是何目的?”
“因为你是管涔。
我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一时间理不出头绪,试图利用龙家获取水源的愧疚吗?知道龙家所谋更多的烦闷吗?
我轰然出手,既然说不明白,那便打一架吧!
恢复了些许神力的我和貔貅打得地动山摇,术法波光直逼天界。
鏖战了三百回合后,我和貔貅各自退开,纷纷喘气。貔貅擦擦嘴角,看向我:
“你如今连我都打不过,那混小子光帮你找回名字又有什么用!”
“你跟踪我?!”
“是你术法恢复的太差。”
我拼尽全力恼羞成怒地一击打在貔貅的肚子上,截住了他的话,同时,把他打吐了。
是的,光进不出的貔貅,被我打吐了
貔貅吐出了好多好多东西,一堆又一堆如同小山一般,吐到直掉眼泪。可他边吐,却指着最新吐出来的一堆东西示意我看。我捏着鼻子忍着恶心透过胃液胆汁草草扫了几眼,咦?...这朱钗,这铜镜,这拨浪鼓,这锦囊,这玉枕这都是我少女时曾经用过的东西!
我呆呆看向貔貅。
“貔貅,你……”
貔貅委屈的看了我一眼,道:“你记起了名字,却没记起来我吗?”
……
很久以前,汾河也是流经管涔山的一道支流。
貔貅在孩童时便与我相识,那时的我本也是个半大的仙子,刚修得圆满,成了管涔山神,不由得目高于顶,只把貔貅等一众当做我的跟屁虫,偶尔变个法术,逗逗他们开心。
一次,汾河龙王惹了大河龙王,大河发难,洪涝千里,打算冲垮汾河上所有的堤岸。貔貅拖着鼻涕来求我助他父王,我却故意拿架子要他记我一个人情将来报恩。
其实我本来就护犊子,自然是不许大河龙王在我的辖区行凶的,所谓报恩不过是逗小家伙玩玩,没想到貔貅结结实实的给我叩了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后来,我得瑟太高,遭了报应,被四大山神联手暗算封印神识,管涔山仙府里的东西也都被收缴充公。
那时,是貔貅偷偷潜了进去,将我一些年少时用过的,不太惹人耳目的东西通通搬到了腹中藏起来。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貔貅愣了愣,并没说什么。看来他也觉得我欠抽啊。
我看着他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开口问道:“可你怎么会突然主动入赘?”
貔貅红了脸:“我一直想找机会帮你,但当初封印你的禁制实在太强,知道你身份的仙者,哪怕站在面前,也无法开口说。”
“直到前阵子你引起风沙,眼看要意志消沉走火入魔,这才想铤而走险,以成婚的方式与你结交,夫妻一体,灵脉相通,自然便能想办法,让你恢复记忆和法力。”
这孩子,还真是长情啊
我又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这次,貔貅拉住了我:“该挨打的人不是你。”
我一愣。
用禁术封印我的是四大山神,故意放水的是天帝,我得找他们去!
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有貔貅,傻子,傻子的奶奶,那些无辜的村民。
貔貅又拉了拉我,从那堆东西的最下面翻出了一个露着金光的东西———鎏金峨眉刺,那是我儿时就握在手中的法器
掌中转动着鎏金峨眉刺,我轻而易举挨家挨户地砸了四大山神的殿门。
四个大殿无一例外的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一个神官敢出来应战。
毕竟,谁也不想面对一个发了疯的女神仙吧。
身一旋。行云流水间,四大神山的殿上牌匾轰然掉落,伴随着千年的灰尘席卷弥漫。
待我背着四大神山的牌匾上得南天门,这次的守门天将早早大门洞开,恭迎管涔女神归位。
呵,天帝这老儿消息可真灵通。还好貔貅早已给我打了预防针,让我不用怕法力恢复不够打不赢。
天下领导一般黑,这种情况一定是保大不保小。
果然,天帝一脸无辜,极力安抚了受尽委屈的我,痛斥了居然敢暗害神仙的四大山神手下们。
四大神山自然一推六二五把责任都甩到倒霉蛋手下们的头上,自己一个个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最后,天帝一番慷慨陈词,侃侃而谈。愣是把天宫众仙催得热泪盈眶,纷纷涌上来拉着我劝慰这些年受委屈了。
哼,一个个大尾巴狼!
见我面色不虞,天帝咬着牙犹豫要不要恢复我管涔女神的责任,又偷眼看着另外四大神山的山神。
毕竟我被封印之后,管涔山的地盘早已被四大神山蚕食,如今要让他们再还给我,可比登天还难。
我没耐心听他们在这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直接峨眉刺一挥,在天帝的大殿里激起了千层气浪。
“不必麻烦了,就把那个小镇划给我,再从汾河引条支流过去。
“至于因我封印破损导致折了阳寿的百姓,便把那些寿数还了他们吧。”
从此,在他们的记忆中,管涔镇在以前便是一个土地荒芜,但是没有漫天黄沙的地方,更没有一个克父克母的傻子。
同样,傻子的记忆里,也不会有一个叫做管涔的红缎子妖。他会娶妻生子,进入轮回。
两百年后
管涔镇位于四大神山之间,为三不管之自由贸易地带。
虽在黄天厚土之上,但商贾为交易便利,纷纷前来驻扎,人流脉穿梭不休。
又有汾河引支流而入,名为岚漪河。汾河龙王派其第九子貔貅前往镇守,封号为岚漪河龙王。岚漪河龙王施云布雨,灌溉土地,虽是黄土泥坑,却也逐渐绿意盎然了起来。
管涔镇最大的庙宇仍然是这土地庙。
如今,土地庙已翻新,红墙碧瓦,颇有威严之势。庙中香火不断,人人皆说,此地的土地奶奶甚是灵验,求财求子求姻缘者,每日络绎不绝。
而土地奶奶庙里,别的供品倒不多,只是人人手中一匹红缎,求愿的,还愿的,都将红缎搭到梁下墙边,将一个土地奶奶庙裹得层层叠叠,若有风起之时,满目都是红帐漫天。
“兄弟,这土地奶奶怎么还收红缎子啊。”
“新来的吧,咱们这土地奶奶,用红段子招夫婿呢!”
我躺在庙内的房梁之上,悠闲自在的眯起了眼。
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姑娘,躺在这房梁之上,可要当心别掉下来了。”
我莞尔一笑:“那你可要接住我。”
最后更新时间:2022-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