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红以及她相公霍泽远现在所住的房子,是她爹夏二特意为她准备的婚房。
房子不大,进了栅栏门就是一个小平地,平地后耸立着“工”字型的土坯茅草主屋,主屋的中间是待客吃饭的堂屋,堂屋左侧是灶房和杂间,右侧则是两人的新婚婚房。
此刻,夏初红就待在婚房里的隔间,哄蓉蓉睡觉。
蓉蓉大概是被今天那么多的人给吓住了,一开始怎么样也睡不着,她抓着夏初红的手,不停地说悄悄话。
从蓉蓉的嘴里夏初红得知,自打这原身一病不起以来,就经常有村里的懒汉泼皮来霍家打秋风讹钱财,如果霍泽远不给,他们就会借机闹事。
今儿的冯全永就是其中一个。
但霍泽远伤病极重,身体远未复原,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娃,最初遇到这种无赖上门他也是忍一口气,随便给点小钱了事。
可人心不足,这些无赖的胃口越来越大,要的钱也越来越多,霍泽远不再隐忍,再来的他就直接打出门去。
“今天一早,爹爹就肚子疼,在灶房里还晕倒了,”蓉蓉细声细气地诉说着,豆大的泪水一颗颗从眼角滚落:“所以就……就没拦住那个大坏人。”
“好在,好在有娘。”蓉蓉依恋地把头靠在夏初红的掌心处,声音渐渐低沉模糊:“有娘,有娘真好啊……”
蓉蓉小巧的嘴巴还张着,人却已经睡熟了。
夏初红将被子掖好,伸手轻抚上她清瘦的小脸,心中却似万滔翻涌,情难平息。
她想起了上辈子天煞孤星的命格,想起了日夜渴望,却始终无法得到的父母亲人之爱,想起了自己三十年茕茕孑立的孤独人生……
夏初红先是勾唇淡笑,极小声地说:“我有孩子啦,我不再是独自一人啦。”
可念着念着,她渐渐沉默,微闪泪光的双眸紧紧盯着蓉蓉沉睡的脸:“对不起,蓉蓉,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呵护你,一定不会像原身那样打你骂你。”
掐小烛蕊,轻轻合门,夏初红走出隔间,来到里屋。
刚进门,她就见霍泽远斜躺在床边上,在朦胧的烛光中微闭着眼睛。
他左手支额,表情清冷,在烛光的照应下,大半个身体如剪影般藏匿于昏暗中明明灭灭,周身散发着莫名的寒意。
夏初红见他右手上下翻飞,熟稔地把玩着什么雪亮的东西,一时疑惑不解。
再往前走一步,那东西的轮廓立时明朗——
是一支把手处镶着绿宝石的锋利匕首!
丫丫的,这人手里攥着刀!
夏初红脚步一滞,下意识地就感觉到事情不妙。
“夫君,天色不早了,你身子骨那么弱,还是早点歇息吧。”
她慢慢地说,两眼警惕地盯着那支奇怪的匕首不放。
闻言,霍泽远依旧没睁眼,那把微闪着血红光芒的刀刃,还在她眼前晃动着。
夏初红见他不为所动,只得走近了,再对他说道:“要不,我帮你打水洗脸……”
她话才说了一半,霍泽远却猛然睁眼,定定地看向她。
那锐利冰冷的眸光,如刀一样劈向夏初红,似乎想要亲自剥开她这副沉重虚伪的外壳,一探她的血肉真相。
夏初红慢慢闭上嘴,头一回认真地凝视着这个,名义上被称为“夫君”的男人。
今天早上,她粗略地观察霍泽远,感觉他凤眸威赫,高鼻悬挺,三庭五眼长得都挺不错的,也就没再细看。
现在仔细一看,马上就看出严重的问题出来了。
虽然这霍泽远样貌英伟,眉眼深邃目光星寒,可眉间印堂位置却隐隐散发着黑气,鼻骨山根也有些塌陷,与高挺的鼻梁并不匹配。
再加上他周身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夏初红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试探问他:“你之前,是不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
霍泽远闻言勾唇冷笑,手腕一旋握紧了匕首,刃尖对准了夏初红的胸口:“装啊,你怎么不像白天那样,继续装,装得歪打正着,装得傻里傻气?”
夏初红眼睫都没颤一下,接着问:“你在战场上原本该突遭横祸死了,有人替你一命,是也不是?”
霍泽远微变了神色,起身后满腹疑虑,又充满戒备地盯着夏初红,刀刃又向她逼近几寸:“你不是夏初红,你究竟是谁?!”
夏初红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刀刃,霍泽远急喘了好几声,浑身没了力气一样往后一倒,这才不得不撤回了刀子。
但夏初红却并未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转身走到床边的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借着房间里并不明亮的灯光,夏初红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做工粗糙的镜面,立时倒映出一个女人黑黝圆胖的脸。
稀疏寡淡到几乎没有的眉毛,圜转处俱是锋利折角的细眯眼睛,扁塌的鼻梁还有几乎看不到的细小鼻孔,以及脸颊上那对横贯突兀的大颧骨——
所谓六亲不爱,愚蠢暴戾,克夫早逝,说的就是这样糟糕透顶的面相。
那冯大妮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这“夏初红”的尊容,确实无法让任何男人提起兴趣。
可这个帅气英武的霍泽远,为什么要娶原身呢?
夏初红正思索着,霍泽远却如幽灵一样立在她的身后,缓缓低下头,和她一起平视着镜子里的人脸。
“这把匕首,陪我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他的声音冷漠沙哑,充满了警告:“我从不怕任何人或鬼,要是有来历不明的东西敢伤蓉蓉,我就一刀宰了它。”
“说的没错。”夏初红点点头:“从你面上来看,你确实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铮铮铁汉。”
“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你已经起了疑心,那我再刻意隐瞒假装,只会适得其反了。”
夏初红无奈地转身,对他说:“正如你所料想的,以前的那个夏初红已经消失了,现在是另一个夏初红顶着她的壳活着。”
虽然霍泽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亲耳听见她承认她是“恶鬼夺舍”,握着匕首的手也经不住颤抖了一下。
夏初红见他手抖变脸,抿嘴使劲地憋笑。
霍泽远一抬头就见她这副表情,顿时恼羞成怒:“笑什么笑!再笑我就……”
他冲夏初红挥舞了一下匕首,夏初红马上正襟危坐。
霍泽远见她还算老实听话,便又厉声警告了她几句,最后抬腿出了房门。
他压根没有了解这个夏初红前尘往事的欲望,对他而言,无论是哪个夏初红,只要能对蓉蓉好,他就能与之相安无事。
反之,他就……
霍泽远紧了紧匕首,拖着病歪歪的身体,一脸阴沉地走向堂屋。
堂屋地上早已铺好一张兽皮。
霍泽远躺了下去,双手交叉将匕首握于胸前。
在闭眼沉睡前,他的手指用力按压着那匕首上的翡翠绿石,那枚石头瞬间沉了下去,凹槽机关处慢慢升起另一个金光闪耀的方块字印。
待家里的烛火全熄了,堂屋里的鼾声在黑暗中异常清楚之时,夏初红却突然睁眼,从床上翻身下地。
最后更新时间:2019-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