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光着脚在地上徘徊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嘴中念念有词,她双手迅速掐了个八卦九宫决,微眯的眼睛前慢慢聚起一团白色的薄雾。
成功了!
夏初红松一口气,踏步迈进这薄雾里。
想她夏初红上辈子不过三十而立的年纪,就能在鱼龙混杂的玄学江湖里混得有头有脸,无论同行的辈分有多高,修为有多深,见了自己都要笑脸尊一声“夏半仙”,凭的是什么?
凭的就是她能自由来去他人的梦境世界,并能化腐朽为神奇,切实改变他人的运势,从而决定他人的命运!
这一次,她夏半仙出马,来到的是霍泽远的梦境里。
随着薄雾的散去,夏初红一开始看见的,便是一片血色弥漫的压抑天空。
天空下是硝烟四溢,尸横遍野的战场。
无数的年轻战士倒在血泊之中,他们姿势各异,却统一睁着灰暗的眼睛,齐齐望向这可怕的天空。
夏初红曾经来到过比这场景还要可怕许多的梦境,略压压心神,便镇定地穿过这些士兵尸体,继续脚踏血流,继续向前走。
越向前,霍泽远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是显著。
来了,霍泽远的梦中幻影出现了。
夏初红加快了脚步,没多久就看见一身血污灰渍的霍泽远,正抱着一个半边身子都砍没了的男人,哀哀大哭:
“窦伍长,你可不能死,弟兄们还再等你回去呢!”
那个即将咽气的男人却勉强笑了笑,挣扎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片几乎被血浸没的小竹人,递给几乎崩溃的霍泽远:
“泽远,我……没别的心愿,我女儿蓉蓉,就拜托你,拜托你了……”
男人话音一落,握着竹人的手就永远倒下了。
原来,蓉蓉是霍泽远收养的孩子啊。
夏初红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霍泽远搂着男人的尸体嚎啕大哭,心里只有长长的叹息。
对于他们玄俢之人而言,人的生老病死不过是天地大循环中微不足道的一缕微尘,根本不值动心动意。
但夏初红毕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此情此景仍然让她生出些许悲凉的喟叹。
国之征伐,百姓万苦之源。
她转过身,向那些年轻的战士们深深鞠躬,然后大步越过霍泽远的幻影,来到梦境的终点——
躺在堂屋冰凉地面上的霍泽远身边。
夏初红半蹲下,望着他紧蹙难平的眉眼道:“你今天平白无故惹上冯家那档子破事,责任全都在我。”
“夫妻本为一体,因为我克夫的面相让你横遭此祸,再加上原身对你,对蓉蓉也不够好,总而言之……”
她咳两声,无奈地挥挥手:“算了算了,再不给你整面改运,你十有八九还得一命呜呼,我就真要背上克夫的坏名声啦。”
“咱俩以后搭伙过日子,你可别向他人泄了我的底啊。”
话毕,夏初红凑近了霍泽远,伸手摸上了他的印堂山根。
一夜两相安。
次日,天边才泛起鱼肚白,霍泽远就拿着竹杖出门了。
现在是冬月,也是渔猎农耕闲暇的时候,村里的男丁虽不用耕种或打猎,却也要帮忙组队巡山,防止突发的山火。
霍泽远已经被选进巡山组,所以一大早他就得出门换防。
懂事的蓉蓉在霍泽远刚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起床叠好被子,现正在灶房里点火做饭。
她拿往锅里舀满水,升起火后才想起今天的鸡蛋还在鸡窝里呢。
想起那又大又热乎的新鲜鸡蛋,蓉蓉顿时欢呼雀跃,兴冲冲地跑向鸡窝。
鸡窝不远,就搭在夏初红卧房的窗台下。
蓉蓉心里还是怕夏初红的,刚一出灶房,就缩着脖子踮手踮脚的往鸡窝走。
走到窗台下,她有些吃惊地发现,卧房的窗户竟然敞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还能看见夏初红坐在镜子前,用手在脸上按按捏捏。
奇怪了。
蓉蓉心想:娘平素最讨厌照镜子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还照镜子呢?
怀着强烈的好奇,蓉蓉连鸡蛋也忘了,悄悄趴上窗台边,拼命往里看。
此时,夏初红正在给自己“摸骨整形。”
在佛法中,强调“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在玄俢一脉中也有类似的说法,讲的是“看相摸骨以究其心”,说白了就是透过此人的面骨之相,看穿此人的内心本质。
夏初红正是遵循这个道理,自创“摸骨整形”一法,给人改变容貌,从而影响人的内心和运势。
摸骨看起来就是在脸上捏几下无关痛痒,实际上相当考验施法者的手感和功力。
夏初红只在脸上揉捏了几分钟,两只胳膊就已经累得抬不起来了。
擦,这身体真是太糟了,不但奇经八脉堵到要哭,这骨头还真他娘的硬!
再加上她昨天晚上才给霍泽远那个便宜相公摸骨整形,今儿再给自己整,真是吃不消啊。
夏初红心里正烦,忽然瞄到了窗台前随风抖动的一撮“黄豆芽”。
她打开木窗往下一看,就见蓉蓉枯瘦的小脸满是惊慌地看着自己:“娘,娘,我不是故意过来的,你别打我……”
夏初红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肥脸。
丫丫的,明明已经正过骨了,难不成功力退步了,自己还是那副母夜叉的鬼相样子?
“不,娘不打你。”夏初红只能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努力把表情放柔和些:“娘就想知道,你来这儿想干什么。”
蓉蓉见夏初红真没有要打她的意思,这才畏缩地站起来,指指鸡窝:“我,我想早上煮鸡蛋吃,所以才过来……”
夏初红“哎呀”一声,不好意思地赧笑:“蓉蓉,都怪娘,忘了给你做早饭了,你等下,我马上出来做饭。”
“不,不用了,”蓉蓉受宠若惊,不断摇头拒绝:“我来就好,娘你还是休息吧。”
但她还是被不容辩驳的夏初红,赶到了堂屋里坐着。
开饭了。
蓉蓉眼巴巴地看着夏初红端了好大一碗白米稀饭出来,哈喇子不知不觉流到了脖子下。
“吃吧。”
夏初红笑眯眯地把白米稀饭端到蓉蓉面前,蓉蓉一低头就能看见雪白的米粥中间,卧着一个香喷喷的煎鸡蛋。
蓉蓉眼圈突然就红了,抬起袖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抹眼泪。
夏初红心里一咯噔,赶紧搂住她问:“怎么又不开心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的。”
蓉蓉含含糊糊地回答,抬起朦胧泪眼,冲夏初红笑得纯美喜悦:“我是太高兴了,还能让娘给我端白米粥,还能吃上煎鸡蛋。”
哪怕再如何铁石心肠,夏初红的心也被这如花笑靥深深触动了。
这个孩子自小就失去生父,跟着霍泽远背井离乡受尽磋磨,可这个本性善良的孩子,依然保持着自己最纯真感恩的一面,真是太难得了。
“吃吧,以后娘有好吃的,都给你吃。”夏初红百感交集,对蓉蓉斩钉截铁地承诺道。
蓉蓉脆生生地应下,两人便有说有笑地吃完早饭。
日上三竿之际,蓉蓉按照霍泽远的叮嘱,备好菜篮子,准备入山给他送午饭。
夏初红自然放心不下,自告奋勇地要替她入山送饭。
蓉蓉满是怀疑地盯着她,觉得她并不认识路,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
可蓉蓉还是拗不过夏初红,只能眼看着她挎上篮子出发了。
望着夏初红略微抽条的身影,蓉蓉揉揉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感觉娘她好像变白了一点,也变好看了一点呢?
夏初红并不清楚小蓉蓉纠结的想法,此刻她正费力地走在一条羊肠山路上,笔直向前。
寻常乡下的山路,并没有铺上方便行走的石台阶,就是一条人踩出来的土埂子罢了。
夏初红身宽体胖,寒冬腊月里才爬了刻把钟,就已经累得满身湿汗。
她不得不停步,随便坐到路边的石块上休息。
夏初红爬的这山并不大,但却出奇得陡峭,土埂两侧遍布着参天蔽日的大树,盘根错节的树间密密砸砸难有空隙,唯有阵阵山阴之风贴着泥土吹来,顺着她的裤管直往身上钻。
毕竟是玄俢之人,夏初红一见这情况如此,就觉得这山里头必定有古怪。
她站了起来,蹙眉四下远眺,可人在山中正如管中窥豹,实在无法通观全景,更别提看出什么更多的名堂了。
算了,还是赶紧送饭吧。
夏初红收回探究的目光,接着往上走,没一会儿就听见林子里有人说话。
“霍小兄弟啊,咱们就坐这儿歇会吧,不然咱们婆娘要满山地找我们呢。”
“嘿,张叔你可别提他那婆娘了。咱们确实是媳妇天天跑来送饭,可他那是闺女天天跑来送饭,他家那位夏初红啊……不提也罢,你说是不是啊,霍大哥。”
面对其他人的揶揄,夏初红并没有听到霍泽远的回答,他应当是闭口不言了吧。
眼眸闪闪,夏初红清了清嗓子,仰头就是一声虎啸狼嚎,吼得整个山林都在发颤:“夫君,夫君你在哪儿?”
“快出来,我给你送饭来了!”
声音落下后,林子里足足沉寂了好几分钟,才骤然爆发出忙乱的喧哗。
几名汉子打头冲在前面跳出了林子,见夏初红果然来了,不由面面相觑。
霍泽远和年纪较大的张叔在最后才出现。
张叔手持着一杆旱烟袋,眯眼打量了夏初红几下,转过头对霍泽远笑道:“霍小兄弟,你家媳妇是不是瘦了点,人看着精神多了,也没那么黑咕隆咚的。”
霍泽远闻言,也忍不住向夏初红张望去。
他心里自是惊讶,还以为蓉蓉出了什么事,马上走到夏初红的面前,板脸质问:“蓉蓉呢,怎么是你过来了?”
夏初红一见他这张扑克脸,心里顿时一惊。
自己昨天明明给他整过骨了,为什么他的印堂处还散发着淡淡的黑气,那场死劫还是没消?
最后更新时间:2019-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