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桑暖的医舍,这间木屋的装饰,算得上非常华丽,屋子中间一面山水大屏风,把房间隔成了外间和里间,外间地上铺着精美的绣花软毯,两侧还摆着四张红木椅子,暗金色的纱帘子垂在四周,气派又奢华。看到这个房间,夙素立刻相信了,墨渊真的只是客人,这个房间的装饰,实在和他一点都不般配。
墨渊已经脱下了斗篷,没了那抹墨色做对比,他的肤色看起来,倒没那么苍白了,手里端着一杯茶,茶气氤氲间,柔和了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若不与他对视,看起来和普通的世家公子也没什么区别。他身后,站着一个男人,夙素之前没见过他,身高近八尺,站在那就像一座山,夙素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机,夙家军里很常见,凌厉而忠诚。
墨渊对面,银枪男子双手环在胸前,目光直白而犀利,盯着夙素上下打量。
夙素收回视线,眼珠子转了转,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没打扰你们吧?”
“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和他的目光一眼,桑冷的问题同样直白。
“我叫小树。本来是京城人,后来随着爹娘到了冒城,为了赚钱,我就做了船员,这次是第一个出海,谁想到……”
“你的武功跟谁学的?”桑冷显然不耐烦听他废话,吴亩功夫如何他是知道的,想不到今天竟然输给了这小子,而他竟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尤其是最后那一下,穴道和劲道拿捏之准确,让人不得不叹服。
“跟我爹学的。我爹是打铁的,我家开了个打铁铺,爹的武功很厉害,你们今晚也看到了,我也很厉害吧。”
桑冷看着帽子掩盖下,少年嘴角得意的笑,心里颇有几分不痛快,“把帽子脱了。”
夙素心里咯噔一下,其实她倒不怕被桑冷看到她的样子,只是……一想到墨渊那双眼,夙素便不想脱掉帽子。
夙素不愿脱,有人也没耐心等,桑冷猛然起身,单手成爪,竟是动手朝夙素的脑袋抓过去。
一股劲风袭来,夙素下意识轻点脚尖向后退,身形刚动,立刻感觉到那熟悉的淡漠视线又一次落在她身上,是墨渊,夙素脚步一滞,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帽子已经被桑冷一把抓了下来。
一张年轻又隽秀的脸露了出来,在拿下帽子的那一刻,桑冷看到那少年瞪向他的眼神竟意外的冷冽,桑冷一怔,可惜只在瞬间,少年已经收回了视线,同时他也看到了他眼角上的青黑胎记。
带个帽子死也不肯脱,就为了那胎记?桑冷眉峰又皱了起来,哼道:“男人脸上有块胎记算什么,遮遮掩掩,跟个女人似的。”
我本来就是女人,若不是摸不清墨渊和他身后那个男人的实力,若不是还想查清楚海盗窝的秘密,别说抓她的帽子,桑冷想碰到她都难。夙素心里憋着气,索性低下头。
在桑冷眼中,少年便是一副窝囊样。
“真不知道你和我姐看中这小子什么。”这话像是和墨渊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桑冷将手中的帽子随手丢在夙素脚边,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桑冷走了之后,夙素心中那股怒气也渐渐消了,这时才惊觉,屋子里还有一个难缠的人物。
夙素不说话,墨渊也没动静,他身后那个男人更像不存在一般,偌大的木屋里,只偶尔听到茶碗碰撞的声音,这也不是办法……夙素决定打破这压抑的沉静,“你……”
“叫主人。”夙素才说了一个字,那个像山一样的男人忽然说话了,声音响亮,如一块巨石砸下来似的,掷地有声。
主人?夙素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顶着男人利刃一样尖锐的眼刀,夙素暗暗告诫自己,好女子能屈能伸!“主……人……”这磕磕碰碰的声音夙素自己听起来都起鸡皮疙瘩,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调节了下扭曲的面部表情,夙素才继续说道:“你把我要到身边来,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还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也是海盗么?如果我听你的话,能不能放了我啊,我要是一直不回去,爹娘会担心的……”
“小树。”
“恩?”夙素说得起劲,以她对这种喜静又冷漠的人的了解,只要她不停的说,他们一定会不耐烦,果然,她才说了几句,就听到那独特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
“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啊?”前一刻还隐隐得意的脸有些僵,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不管是像桑暖那样旁敲侧击暗中观察,还是如桑冷那样单刀直入一一盘问,她都能轻松应对,但是墨渊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夙素瞪着墨渊,墨渊回望她,黑眸深邃,无波无澜。难道……真是字面上的意思?男人心海底沙,很难猜的……
夙素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烦闷,算算今天短短的几次交锋,好像都是她落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哪怕冷酷也是一种性格啊,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冷漠寡淡到这样境界的人,比宸姐姐还离谱,一时间她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最重要的是——
这天才刚刚黑,休息什么啊,她还没吃饭呢,她一天没吃饭了啊!
“喂!我……”
一道森冷的眼刀倏地杀过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夙素轻咳一声,嘀咕道:“主……人……你让我休息,总该告诉我,在哪休息吧。”
“就那吧。”
那?夙素瞄了一眼墨渊随手一指的地方,最靠角落的位置,摆着一张矮榻。
他和她睡一个房间?
她皱眉,倒没有一点羞赧的意思,只是在揣测墨渊的用意,怕是自己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想就近看管着,等她漏出破绽吧。也罢,她只有一个月时候,她有预感,墨渊绝对是解开海盗窝谜团的关键人物,而他又是那样不动声色难以捉摸之人,能够时刻盯着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一想,夙素便觉得,和墨渊睡同一间房,是个不错的安排。夙素走过去拍了拍那处矮榻,有些硬,好在她也算是随遇而安的人,勉强也能睡吧。等夙素检查完她的睡榻,回过头去的时候,墨渊已经走进了屏风内的里间,而那山一般的男子也早已不在屋内,外间里,只留下她和烛火遥遥相望……
这是,真的不打算给她饭吃了是么?
这算是下马威?一定是!
少吃一顿,不对,三顿又不会死!墨渊,我一定把你老底通通翻出来,走着瞧!
某人肯定没有想到,一顿饭竟激起了夙姑娘熊熊斗志……
夙素今天起得很早,经过昨晚一番思量,她决定,对付墨渊这样冷漠的人,热情是最好的办法,只有跟他走得近了,才有机会知道更多他的秘密。所以当墨渊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夙姑娘脸上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早啊!”
墨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回道:“早。”
这时,厉阳手里端着两碗粥走进了,夙素决定,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回头盯着厉阳,一脸讨好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叫你喂吧。”
“厉阳。”
“厉阳,早。”
看她笑得一脸阳光,厉阳眉头皱了皱眉,没理她,把粥端到墨渊面前。
墨渊还是昨天那身打扮,修长的手拿着勺子,轻轻搅动着粥,一股米香瞬间弥漫在屋内。
“好香啊!”夙素一屁股坐在墨渊的身边,厉阳冷到掉冰渣的声音在夙素耳边响起,“你最好知道自己的身份。”
夙素眼睛盯着粥,嘴里搭着话,“我什么身份?侍卫?”
厉阳只看了她一眼,夙素尴尬的摸摸鼻子,好吧,有他在确实不需要她做侍卫,轻咳一声,夙素想了想,“小厮?”
想起昨晚厉阳一开口就让她叫主人,夙素又起鸡皮疙瘩了,“不是……奴隶吧?”
厉阳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夙素很想回他一个白眼,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摸了摸空了一天一夜的肚子,夙素嘀咕道:“就算是奴隶,也不至于不让吃饭吧。”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端着一碗粥递到自己面前,夙素眼前一亮,立刻接过,“谢谢。”
粥香醇软糯,温热可口,小半碗下肚,夙素终于有心情闲聊了。
“你叫什么名字?”
“墨渊。”
“你会放我回家吗?”
“我离开的时候会放你走的。”
“真的?”夙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那淡漠的语气并不像承诺,但夙素感觉得到,他没有说谎。墨渊一直没说,夙素肯定,他一定是需要自己为她做什么事情。扬起一抹没心没肺似的笑,夙素拍拍自己的胸口,说道:“那真的谢谢了,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为了能早日回家,我一定尽力去完成的!”
“你就跟在我身边好了。”
“哦。”与墨渊这样随意的一问一答,夙素忽然发现,这人和她想象中的好像并不一样,她以为墨渊是个不愿与人接近的人,如一口枯井,冷心冷情,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然以对。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点不对,他的冷,他浑身那淡如水的气质,好像是天生的,并没有所谓需要打破的坚冰,只是性情使然,这样的人,是真正不好接近的。昨晚上想了一夜的应对之法,似乎又泡汤了。
“吃饱了就走吧。”
留下一句话,墨渊便起身出门了,一点也不在乎她会不会跟上来。
夙素叹了口气,很舍不得的放下碗。
风暴过后的天气极好,天空中万里无云,一片蔚蓝,远处那片郁郁葱葱的密林里传来像是号子般响亮的吼声,像在合力干着什么。林子外,能看到四五个人一组,从密林里扛出一个人双手都合抱不完的大树干,一根根整齐地堆放在海滩上。
他们伐这么多木头干嘛?
墨渊走得并不快,但夙素这一通东张西望下来,他已经走出很远。蔚蓝的天际下,那墨色的身影缓步向前,悠然走在晨风里,若不是身边不时走过一两个提着刀的海盗,这宁静的画面都要让夙素忘了自己还在海盗窝呢。夙素看向身后,厉阳并没有跟着出来,抓了抓头上的帽子,夙素小跑追了上去。
这条路并不是昨天自己走过那条,只走了一会,夙素便看到了一座比桑暖那医舍更大的木屋,屋外守着四个高大的男子。
走近木屋,夙素就听到屋内传来嘈杂的人声,墨渊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墨少主来了。”易当家爽朗的声音打起了招呼。
少主?夙素跟着跨进来的脚步顿了一下,墨渊是江湖中人?
屋子挺大,却已经挤满了人,房间正中央,摆着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两边各有三四张红木椅子,昨天坐在溶洞中间的几人,除了那个她看不上的年轻小子,几乎都到齐了。长方桌上用沙土、小木片和一些小草摆出一个海岛的模样,虽然堆得很粗糙,但也看得出,是比地图更为形象的展示地形地貌的沙盘,这种东西,夙家很多,只是没想到这海盗窝里竟也有。
“易当家。”墨渊的回应依旧冷淡,易当家看起来很是习惯,看到夙素跟着,竟还与她打起招呼来,“小子,你也来了。”
夙素站在墨渊身后,大方的咧嘴一笑,“易当家的早上好!您叫我小树就好了。”看到坐在最后那抹嫣紫色倩影,夙素朝她挥挥手,笑道:“阿暖,早上好。”
桑暖回以一笑,轻轻点头回道:“早。”夙素发现,她叫这一声阿暖,除了桑暖和墨渊外,其他人的脸色都很奇怪。
还没等她细细分析,那个与海盗头子长得最像却满身戾气的男人便不耐烦的说道:“人都齐了就开始吧。”看那霸气的不可一世的样子,颇有几分少当家的气势。
“墨少主之前说要找两百个壮丁,现在人数已经够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手。”接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他就站在那少当家身后,看着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身份,却丝毫不像个跟班。他身形修长,长得也很俊,脸上虽然没有笑,却莫名给人一种阳光正直的感觉。
这人又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墨渊的习性,这一大群人,唯有墨渊桌前摆了茶,墨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开口回道:“三日后。”
“三日?”墨渊不紧不慢的样子似乎惹怒了那位少当家的,“环岛的浓雾在下个月十五就会全数散尽,不尽快准备,十五之前完不成怎么办?!”
木屋挺大,这吼声在屋里回响,夙素都觉得耳膜微痛,或许时间真的紧急,那位易当家的脸色也不太好。
夙素斜睨了身边的墨渊一眼,那不动如山的从容的样子,看得她都要叹一声佩服。“三日后子时,夜潮将急退五十丈,那时才能找到阵眼的正确位置。”
阵眼?夙素眸光闪了闪,墨渊还会奇门术数?江湖中人,又精通奇门术数,穹岳境内似乎就只有林氏山庄和荣家堡了,没有姓墨的,是墨渊家太过神秘所以她没听说过,还是他不是穹岳人?夙素静静地站在墨渊身后,一副毫无存在感的样子,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如此一来,时间可能真的来不及,唤狼岛北面全是暗礁,想要从哪里登岛,非常危险,就算上了岛,穿过岛后面那片林子,也要五六日,我想没人会选择北面登岛,既然时间不够,不如北面就暂时你布阵了……”
“砰!”
桑暖的声音舒缓而温和,听起来很舒服,可惜被突如其来的拍桌声生生打断,夙素稍稍抬眼,就看到那少当家手握成拳,砸得旁边的桌子咿呀作响,盯着桑暖的眼里满是憎恶与鄙吝,声音较之刚才更响,“燎越水师闻名天下,北面虽然多礁石,也不代表他们就不能从那里攻入岛上来,易桑暖,你反对在北面布阵,是想故意留一个缺口给敌人吧,我看你就是恨不得唤狼岛早日被攻破!”
易桑暖?桑暖姓易,她……是海盗头子的女儿?!不可能吧……
等等,她刚才还听到“燎越”,是燎越国么?夙素的心沉了下来,之前不管是被抓入海盗窝,还是心心念念想揭秘墨渊身份,对她来说,都是因为这是第一次独自外出就遇上这样诡异而奇妙的事,让她好奇又兴奋,觉得是一次不错的历练,但是若牵扯到燎越国,那就大大不同了。
穹岳国富民强,一直被尊为六国之首,燎越国力也非常强盛,两国一直是劲敌,这些年来燎越表面臣服,实际上小动作不断。尤其是七皇子白逸十年前登基之后,燎越与穹岳的关系便越发紧张,边境时有冲突。穹岳有夙家军驻守,陆地上可说是无敌的,而燎越临近东海,国土中半数以上的地域都与大海接壤,所以燎越的水师天下闻名。
按理说,唤狼岛所在这片海域离穹越最近,与燎越相隔甚远,燎越漂洋过海地攻打一个小小的唤狼岛,所为何来?夙素隐隐觉得,燎越此番攻打唤狼岛,必有所图,她一定要弄清楚,燎越所图之物,是否会威胁到穹岳,威胁到爹娘。
因为燎越的缘故,夙素的心更深了几分,也更用心的倾听海盗商议的事宜。
易浒气势逼人,桑暖眼眉微挑,声音依旧温和,语气却有几分挑衅,“我若真想帮着外人攻打唤狼岛,就算布了阵,也一样可以出卖,倒是你……”尾音轻轻地拖着,话不言明,聪明人是不会贸然接话的,可惜,那位脾气不小的少当家易浒并不是聪明人,火急火燎的吼道:“我怎样?你有本事把话说清楚。”
桑暖轻笑一声,却不理他。易浒刚要发飙,易当家冷呵一声,“够了!”看向桑暖的眼带着浓浓的警告与不满,“桑暖,你独留北面不守,应该是有别的打算吧,有什么就说清楚,别总是故弄玄虚。”
桑暖敛下嘴角的笑,抬眸却并不看向易当家,不卑不亢地回道:“墨少主精通奇门术数,布下的阵法必定玄妙,但燎越军中,未必就没有同样通晓奇门之数的人。想破墨少主的阵法自然不容易,但是如果让那些精锐水师找到漏洞,强行攻入,我唤狼岛中人,无人通晓奇门之数,四面都是阵法环绕,想要从那样玄妙的阵法中逃出去,怕是不容易吧。”
夙素微微眯眼,看来桑暖并不看好这场与燎越的争斗,现在是想给唤狼岛留后路。若是对手是燎越,夙素也觉得这场争斗胜负早已注定,不是她看不起墨渊,而是海盗本身实力与燎越相差太大,再说,夙素总觉得,墨渊并没有全力相助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四面都布上阵法,那就完全受制于人了。
夙素终于明白,为何那海盗头子看起来并不喜欢桑暖,却在各种场合都要带着她,估计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女儿的才智与心计,是他那个莽撞的儿子远远不及的。
夙素暗暗在心里赞叹桑暖思虑周到,易浒看到的却是另一面,“说来说去,就是贪生怕死而已!”
易浒满脸鄙视之色,桑暖视而不见,就连嘴角的笑都丝毫不乱,“凡事留退路没什么不好。”
“想逃你就逃,我可不做孬种,等他们陷入阵中的时候,我就带人迎战,将他们一举歼灭,我唤狼岛的水军也不是好欺负的。”
夙素暗暗好笑,这易浒果然勇猛狠辣有余,智力谋略不足,是块做海盗的材料!这唤狼岛最后若是落到他手里,就只会是普普通通的海盗窝,不足为惧,若是落到桑暖手里……
夙素再次看向桑暖,从头到尾她都优雅地坐在那里,声音轻柔低缓,说出讽刺的话来,威力却是半点不弱,“你懂阵法?只怕没把人家歼灭,自己也陷进阵里去了。”
“你!”许浒猛地站起身,若不是他身后的男子拦了一下,只怕他已经冲到桑暖面前,而一直坐着桑暖身边一言不发的桑冷,也倏地站起了身,手中的银枪砰的一声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全都给我闭嘴!”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易当家大呵一声,易浒虽然住了手,眼里的怨毒之色却越发幽深。
易当家狠狠地瞪了易浒和桑冷一眼,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易当家才看向墨渊,问道:“墨少主有何高见。”
墨渊端着茶,轻轻吹了吹茶汤上漂浮着的茶叶,仿佛之前的争吵,这满屋的火药味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墨某只是应邀来相助各位守岛,布阵之事,自然尽力而为,至于岛内事宜如何决定,墨某不便多言。”
“既然如此,易浒,你就负责全力配合墨少主,尽力护好东、南、西面,至于北面……就按照桑暖的意思办吧。”易当家脸色暗黑,显然气得不轻,却又不能对墨渊发火,憋着一口气,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木屋。
易当家离开了,众人自然也不愿意久留,尤其是易浒,几乎是易当家一起身,他便急忙往外走去,一路走,一路和之前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男子说着话,对那男子很是倚重的样子。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燎越为何攻打唤狼岛的事。问桑暖,以她的聪慧,未必能得到想知道的答案,问墨渊……夙素立刻否定了这个愚蠢的想法,那个跟在易浒身边的年轻男子,虽然一直都不多话,却周身透着一股子劲气,也不像易浒那般鲁莽,或许能够从他身上问出点什么,夙素踌躇片刻,上前几步,走到墨渊身边,指了指远处那群搬木头的男人,问道:“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帮忙么?”
夙素本来还担心墨渊不同意,谁知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去吧。”
夙素总觉得,墨渊对她的态度很是奇怪,但现在也想不明白,夙素对着墨渊点了点头,朝着海边的方向跑了过去。
夙素刚走,墨渊背后倏地出现一道黑色身影,那人正是夙素认为没有跟出来的厉阳,魁梧高大的身形移动起来,竟形如鬼魅。
“想问什么就问吧。”
厉阳脸色微变,手握成拳,紧了又紧,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主人,您为何让那小子跟在身边?”这么多年来,除了自己,主人从不让人近身,他实在看不出这少年有何可取之处,主人竟将她留在身边。
墨渊盯着那道越跑越远的身影,素来沉寂的黑眸中,也泛起了淡淡的波澜,“他身上有和圣物相似的气机。”
厉阳双目圆睁,若不是主人就在身前,他都想把那小子抓回来看个清楚。难怪主人要把她带在身边,甚至还要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事关圣物,确实不能等闲视之,主人在这岛上找了快一个月了,一直没有一点圣物的消息,他想不明白,为何失踪近百年的圣物会和这个小子有关联?
夙素刚到海边,立刻在一队人中,看到了熟人,“余老!”
“小树!”乍看到夙素,早已神色麻木的老余也倏地睁大眼,急道:“小树你没事吧?!大小姐和少爷呢?他们没和你在一起么?”
“我没事,易当家给我安排了其他活,秦姐和小言……受了点伤,现在正养伤,你们大家呢,都没事吧?”
“唉。”老余摇摇头,海盗这般凶悍,大小姐和少爷只怕凶多吉少,小树这么说,也是宽慰他罢了。
看老余脸色,夙素已经猜到他的想法,也没再解释,只问道:“你们现在住在哪?”
老余叹了口气,回道:“就那个山洞里,四五十个人关在一起。”
今早易浒说,他们抓了不下两百人,看来是把人分开关押了。那么另外的一百多人中,也是普通的渔民和商贾么?夙素还想再问,走在这队人前面的海盗已经不耐烦了,提着刀,一边冲过来一边吼道:“你们几个,磨磨唧唧干什么,找死么?”
“住手!”就在海盗的刀朝着夙素的脑袋挥过来的时候,一道微沉的男声急忙说道:“这位是墨少主身边的人。”那海盗听到墨少主三个字,连忙把刀收了起来,看了夙素一眼,嘴里低声不知骂了一句什么,便吆喝着老余几人往前走。
男子走到夙素面前,风度极佳,“可是墨少主有什么吩咐么?”
夙素摆摆手,笑道:“没有,我也是昨天才刚跟在他身边,什么事都还不太懂。对了,我叫小树,你呢。”
可能没想到夙素会这么说,男子怔了一下,嘴角微扬着,咧嘴一笑,回道:“我叫叶冽。”想到刚才夙素说的话,叶冽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来这个岛,也不到一个月。”
夙素觉得他的笑容和他背后的阳光一样,灿烂得都有些刺眼了。但是听清他的话以后,夙素傻眼了,“你不是海盗?”其实夙素是想问,你不是土身土长的海盗?如果不是,那她估计又白忙活了。
叶冽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盯着夙素,问道:“我很像海盗?”
看到他好像很在意的样子,夙素耸耸肩,回道:“其实也不太像,只是我看到少当家好像很赏识你的样子,所以以为你本来就是唤狼岛的人。”
叶冽眉头还是纠结在一起,其实夙素真没说谎,她第一眼看到叶冽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隐隐有股子正气,确实不像海盗。但连桑暖那样的女子,都能是海盗,还是海盗头子的女儿,像不像什么的,真的做不了准!
反正都来了,夙素决定,还是打听一下好了,对着叶冽勾勾手,把他叫到旁边,才小声问道:“我刚听他们说,燎越要来攻打唤狼岛,这件事是真的么?”
叶冽随她走了几步,同样压低声音,回道:“听说是真的,不过这唤狼岛周围,终年水雾缭绕,若不是常年在这片海域行走,根本辨不清方向。但是每年九月十五到十月十五这一段时间里,雾气会消散,燎越若想攻下唤狼岛,必定选在这一个月内动手。也因为这样,他们才会请墨少主出手相助,布阵需要很多人,所以海盗就到处劫人,我也是那时候被抓来的。”
夙素惊讶了,“你是被抓来的?”
叶冽苦笑,“我是燎越人,家里是做买卖的,有时会从燎越运些穹岳没有的鱼干海菜过来,再倒卖些燎越的药材兽皮回去,赚点钱。谁知一个月前,就在船快驶入穹岳海域的时候,被海盗劫了回来。我家商号里,也有数百号人,我对用人之道有些了解,少当家看我武功也不差,所以才让我帮忙管着这些人。想必小树也有过人之处,不然也不会被墨少主看中,留在身边。”
夙素讪笑两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自认没在墨渊面前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这叶冽对她还真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夙素微微倾身向前,问道:“太奇怪了,唤狼岛就是个海盗窝而已,而且还不在燎越的海域,他们为什么大费周章的来攻打,你知道原因吗?”
叶冽也学她一样微微倾身,回道:“不知道,其实我也很好奇。”
对于这样坦率的人,她还真是……不太习惯,可惜他知道的也不多,暗暗叹了口气,夙素左右看看,随口问道:“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么?”
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却让她看出了点端倪,海滩上,每隔三十丈就有一组人,每组三十人,前后都有两个拿着刀的海盗看管,一字排开,几乎环绕了整个东面海滩,这样一来,圆木也能均匀分散的放置在海滩上。
而且,按照刚才老余所言,他们关押的地方也是分开了,不管是白日干活还是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机会互通消息,也就没有机会联合。几十个人势单力薄,自然也没了逃跑的机会,如果这些都是叶冽的意思,那也难怪智力稍显不足的易浒会倚重他了。
叶冽看了一眼夙素那纤细的小胳膊,有些想笑,摇摇头,“墨少主之前只说要一千九百九十九根大圆木,要干的都是力气活,就不用辛苦小树了,若是之后墨少主再有什么吩咐,麻烦小树来通知我就好了。”
想到还有一个地方要去,夙素对着叶冽摆摆手,回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从海边回来,夙素却不是向着墨渊所在的木屋方向走,而是走到了桑暖的医舍前,看到木门紧闭着,夙素轻轻敲了两下,桑暖那温和的声音便从屋内传了出来,“进来。”
夙素推门而入的时候,桑暖正背对着她在整理药柜,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那嫣紫色的身影上,泛起一圈圈柔光。夙素觉得,此时专注的对比着手中的药材,嘴角虽然不再扬起,却透着丝丝暖意的女子,与早上那个浅笑间便将易浒惹得暴怒不已的女子全然不同。
收拾好了手中的药材,桑暖回头,笑道:“小树来了,你是来看望秦家姐弟的吧。”
夙素回过神,道:“恩,他们还好吧?”
“我让人将他们移到内室去了,秦言受了内伤,时睡时醒,秦姑娘没什么大碍,不过她精神不太好,我给她服了些安神的药,现在怕是睡着了,你要去看看他们?”
夙素想了想,摇摇头,“既然都休息了,我就不去了,有你照顾,他们一定会没事的。”顿了一下,夙素又说道:“谢谢你了,阿暖。”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照顾秦家姐弟,她救了他们是事实,若不是阿暖,这对姐弟怕是难以在海盗窝活下去。
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桑暖轻声笑道:“那你,打算如何谢我?”
夙素一愣,眉梢微挑,“桑暖需要我如何谢你?”
“墨渊似乎很看重你。”
“嗯。”夙素大方点头,“莫名其妙的就很看重我了。”
桑暖低下头,从药柜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洁白的手指竟比那白瓷瓶还要晶莹剔透,看得夙素都有些恍神,桑暖看了一眼夙素昨日受伤的手臂,轻轻地将瓷瓶递到她的面前,低声说道:“你只要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就行了。”
人情?她原本以为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是桑暖所图的,现在才发现,原来是有的啊,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了,夙素狡黠一笑,“不如让我再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最后更新时间:2024-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