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让我再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夙素微微抬头,桑暖总算看清了毡帽下那双眼,不由得心下怔然,暗青色的胎记初看有些狰狞,但桑暖根本没心思细看,只因为那双眼睛太亮了,透彻得不可思议,就连算计都毫不隐藏,并非不能,而是不必。
桑暖忘了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睛,或许从来就没见过,收回视线,桑暖莫名的有些意兴阑珊,只低声回道:“你说说看吧。”
夙素察觉到桑暖的异样,却不明白原因,想了想,还是问出了目前最想知道的事情,“墨渊到底是什么人?”
桑暖轻轻摇头,笑道:“这个人情我可不敢卖给你。其实……你不妨自己问他,可能他愿意告诉你也说不定。”温软的语气中带着揶揄,当然还有试探。
夙素假装没听到,“那换一个问题。燎越为什么要攻打唤狼岛?”
这次桑暖倒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回道:“唤狼岛有样东西,是燎越非要得到的。”
非要得到?所以这次是必输之战?所以桑暖从始至终谋划的,都只是退路?
夙素追问道:“是什么东西?”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东西”非常重要,找到它就能解开这些缠绕的谜团。
桑暖嘴角似勾非勾,似笑非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小树这是准备欠我多少个人情?”
又来了,心想这回桑暖只怕是不肯吐实了,夙素只能与她周旋着,回道:“阿暖觉得,我值得多少个人情?”
桑暖绝美的眼眸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好似在认真思考估价的样子,最后,颇为遗憾地回道:“目前就值这么多了。”
夙素嘴角抽了抽,还想为自己辩驳一下,提升提升价值,屋外一道气势汹汹的怒吼直接堵了夙素的嘴。
“臭小子,你给我滚出来。”
两人对看一眼,夙素满脸无奈,桑暖眼中笑意渐深,一副“你有麻烦了”的样子。
夙素推开门,就看到吴亩站在木屋前,手里握着惯用的大刀,远远的还有几个海盗在一旁看热闹,夙素走到离吴亩十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笑道:“是吴大哥啊,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吴亩虎目圆睁,随时都要扑杀过去的样子,“别跟老子扯这些,老子是来找你决斗的。”
“决斗?”夙素撇撇嘴,大声回道:“昨天易当家可是做了见证的,我赢了秦姐就归我,你现在又来找我决斗,是想出尔反尔还是公然违抗易当家的……”
“谁和你说女人!”吴亩不耐烦地打断夙素的话,手中的大刀握得咯吱作响,“那婆娘给你,老子不要了,昨天你小子趁我不备,暗算我,不然老子怎么可能输给你这个小子,不行,今天你必须和我再打一场!”
夙素摇头,“我本来就打不过你,上次也是侥幸取胜,和你比试不是找死么,我不比!”
吴亩急了,一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风,直往夙素脑袋上招呼,“你敢不比,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等等!”夙素大叫一声,急忙往后退,军营里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挺多的,想要糊弄过去实在不难,夙素一手指着吴亩手里寒光闪闪的大刀,一手拍拍胸脯,又怕又不服气的样子,叫道:“你年纪比我大,还有称手的兵器,我什么都没有,就算你现在砍了我,也不见得就是英雄!你给我点时间准备准备,我再和你打!”
听她这么说,吴亩果然停了手,刀举在半空中,没再砍下去,急道:“那你要准备多久?”
夙素想了想,举起一个手指头,“一个月!”
“不行!”吴亩将刀扛在肩上,吼道:“太久了,最多十天。”
夙素上前一步,作视死如归状,伸了伸脖子,回道:“那你砍死我吧。”
“你!”看他那无赖的样子,吴亩怒不可遏,却又没有办法,若着这混小子不和他对打,他要怎么当众将他打败,洗刷耻辱?!烦躁地抓了抓络腮胡,吴亩最后一拍大腿,道:“二十天,一天都不能多了,反正老子已经给这么多时间做准备,到时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像是生怕夙素不同意似的,留下这句话,吴亩脚下生风,立刻就跑了。
看着那不像是来邀战,倒像是落荒而逃的壮汉,夙素噗呲笑了出来。
“缓兵之计用得不错。”桑暖轻倚在木门边,那随意的姿态倒是比夙素第一次见到她时的优雅温和要真实不少。
夙素一点都没有要谦虚的意思,嘿嘿一笑,“放心,你的人情我还没还上,可不敢随随便便就死了。”
“最好如此。”淡淡地回了一句,桑暖退回屋内,随手将门关上了。
她这是被扫地出门了么?夙素耸耸肩,也无意纠缠,当务之急,是探查燎越势在必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海盗抢夺得来的宝物?还是本就属于这海岛的东西?若是抢夺而来的东西,会放在哪呢?
夙素决定,再去探一探那个四通八达的大溶洞。
山洞口的守卫并不多,只有两个人,他们各守一边,有些懒散,不时搭着话。夙素躲在洞口不远处,观察了一阵,心里有了主意,捡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手腕用力,朝着其中一个守卫头顶的石壁掷了过去,石头与石壁相撞之后,便垂直落了下来,正正打中其中一人。
那人痛得大叫一声,蹲下身子,另一边的海盗连忙上前,趁他们蹲下的时机,夙素快速起身,向着洞内飞身掠去。
溶洞里没有点火堆,一片昏暗,好在上次进来的时候,夙素已经暗暗记下了溶洞的大概布局,背靠着溶洞内的一块石壁作为掩护,夙素细细数来,发现这溶洞竟有大大小小十七个洞口,其中有七个洞口隐约可见火光和脚步声。
夙素认真倾听,发现右边的三个山洞,杂声颇多,猜想里面人肯定不少,劫持回来的人应该都关在那里。
今天夙素为寻“宝物”而来,于是决定往左边的山洞碰碰运气。
夙素走进了最靠左边的山洞,洞口进去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尽头映出淡淡的火光,她暂时还不打算打草惊蛇,只是想探查一下,洞内究竟有何物,于是放轻脚步,往里走去。
就在她快走到通道尽头的时候,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好像有人进来了,还在中间的大溶洞内点起了火堆。
夙素并不惊慌,侦查刺探遇到这种情况实属平常,十七个洞口,他们还不一定会走进这个洞来,夙素迅速地扫了这狭窄的通道一眼,寻找着能够让她躲过搜查的隐蔽之处。
通道高不过一丈,想躲到通道上方是不可能了,前方五丈开外,正好有一阴影凹陷处,大不,勉强应该够她藏身。脚步声再次响起,外面的人好像真的是要走进这个山洞,夙素暗叹一声,运气不好,刚想朝着那处石凹跑去,肩上忽然一痛,一只手扣在她肩膀上,夙素心惊,急忙回头的同时,手也朝着对方咽喉探去。
引入眼帘的是苍白如雪的颈项,和几乎与山洞的岩石融为一体的墨色斗篷,还有一双深邃清冷的眸。
墨、墨渊?!
夙素身体一僵,他怎么在这?还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人声,来的人应该还不少。身体比脑子反应要快,夙素没有多想,伸手抓着墨渊的手臂,用力一拽,与他一起闪身躲到了通道里唯一的阴影处,只是夙素高估了那处阴影的大小,于是两人就这样卡在了石凹里……
嘶——
夙素倒吸一口凉气,她今天真的很背,不然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情境里!
这该死的石凹怎么会这么窄?窄到两个人的身体只能紧紧的贴着,没有多余的空隙。
墨渊怎么会比她高怎么多?高到她如果低着头,脸就会埋进人家怀里,如果平视,额头就会正对着人家的嘴唇,如果仰头……
就会像现在这样,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
我说墨少主,您的定力也未免太好了吧,两人就这样身体相贴,四目相对,您依旧面不改色,眸光不闪,她都能从那双深邃墨黑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窘迫和……慌张?
不行,不能慌,她现在是男孩,两个男人贴得近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吧?应该是吧……
夙素猜想,自己的表情一定无比严肃,其实她也很想放轻松些,可是她一面要自我催眠自己是个男人不要慌乱,一面还要忍受背后尖锐的疼痛,她尽量的往后靠,好让自己和墨渊不要贴得那么紧密,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头就像是嵌入后背一样,她的背现在一定又青又紫。
为了不让墨渊一会儿看到自己越来越扭曲的表情,夙素决定还是低头好了。
他的人给人感觉冷冷清清的,想不到胸膛却意外的温热,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像是药味又像是青草味,很浅很淡。夙素从来没有和人靠的这么近过,觉得有些怪怪的,稍微往右侧了侧脸,帽子也被带着斜到一边,露出了一边耳朵,软软的耳廓薄得几乎透光,从颈脖到耳尖,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墨渊微微眯眼,一个人是怎么做到,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耳朵却粉嫩嫣红成这样的?
墨渊觉得很有趣,缓缓低头,离那渐渐充血的小耳朵越来越近。
夙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因为身高上的差距,她这一抬眼,正对着的就是墨渊隽秀的下巴和微薄的嘴唇。
近在咫尺的白皙皮肤和殷红唇色,看得夙素有一瞬间的眼晕,这算不算男色惑人?等等……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这嘴角微微上挑的弧度,应该称之为“笑”吧?!可是现在的情况,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就在夙素想看清楚墨渊到底在笑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揽着她的肩膀,夙素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劲力又拽出了石凹。惊愕间,一行人已经举着火把走进了通道,这时候想躲也是来不及了。夙素只能站在墨渊身后,盯着那些人,小心戒备着。
走在最前面的人脚步一顿,看到通道内竟有两个人影,大喝一声:“谁?”
火光下,这人长身玉立,墨衣冷颜。
看清是他,领路的男人脚步一滞,有些惊慌地回头,对着身后的人小声说道:“项二爷,是墨少主!”
“墨少主?!”项二爷脸色微变,连忙迎上前来,“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墨渊微微点头,神色淡淡,回道:“我需要三十个水性极佳的人,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山洞太多,走错了。”
走错了……
夙素嘴角抽搐,这谎撒得能有点诚意么?
事实证明,有些人撒谎是不需要诚意的,会有人自己给他圆回来。项二爷一边捋着他的山羊胡须,一边笑道:“这山洞口确实太多了,墨少主不常来,走错也是必然的,我让人带您去选人。阿瑞,给墨少主带路。”
“是。”阿瑞连忙走在前面,毕恭毕敬地说道:“墨少主,您这边请!”
于是,墨渊就这样在海盗们恭敬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夙素心里堵着一口气,吞吐不能,人家可是唤狼岛的上宾,对抗燎越全指望着他了,她居然还拉着人家躲躲藏藏,生怕被发现,果然是多管闲事不自量力。
难怪刚才他笑了,还笑得那么诡异!
夙素自我唾弃了一番,她只想送给自己两个字,真蠢!
阿瑞领着他们两人往右边最靠里的山洞走去,这个山洞没有通道,进了洞口,就看到山洞里用手臂粗细的圆木建了一个牢房,五六十个男人被关在里面。
阿瑞举着火把在牢门前照了照,笑容颇有几分献媚,“墨少主,这些都是年纪大的老船员,水性全是非常好的,您挑挑,若是不满意,小的再给您从外面海滩上干活的人里面选几个年轻力壮的!”
“你去挑吧。”
“哦。”夙素想到自己跟班的身份,随即点头。走到牢门前,夙素又回过头,问道:“除了水性好,还有什么要求?”
墨渊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才回道:“没有。”
就在刚刚,夙素似乎从那双冷眼里看到一丝丝无奈的情绪,她忽然觉得自己又蠢了一次,一开始就只是随口说的借口而已,她还正儿八经的去问他别的要求……
看到有人进来,牢里的男人都往后退了几步,眼神还算清明,表情却已经有些麻木,布衣脏乱。这些人看起来都是老实巴交的渔民,夙素也没有向他们问话的想法。
选了三十个相对年轻些,精神也还不错的男子交差,夙素立刻从牢房里走了出来。
夙素走出牢房的时候,墨渊已不见人影了,不知怎的,她就是知道墨渊会在溶洞外等她,果然,一走出溶洞,夙素就看到了那道墨色的颀长身影。
看她出来,墨渊便转身走了,夙素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心里很是纠结,她低着头,正绞尽脑汁地想一会儿怎么向墨渊解释,她为什么会在山洞里,因此也就没注意到,墨渊一向行云流水的步伐,此时走得有些太慢了。
一声隼鸣从天空中传来,高亢而又尖锐,夙素抬头看去,一只大鸟双翅平展,在天空中盘旋,墨黑身姿在霞光中,划出一道道剪影。
是那只赤隼!
夙素下意识的眯眼,抬手护住眼睛,转念一想,又放下了手,墨渊就在身边,没有他的命令,赤隼应该不会伤人。
墨渊微微抬手,那只赤隼立刻俯冲了下来,飞扑而下的速度很快,但落在墨渊手臂上的动作却无比的轻,墨渊奖励似的轻抚了一下它的头,赤隼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用脑袋在墨渊手心里蹭啊蹭,那乖巧的模样哪里对得起它第一猛禽的称号。
墨渊从赤隼爪子上解下一个墨青色的细小竹筒,这东西夙素也很熟悉,是传信用的,不怕路途中雨水打湿里面的纸,磕碰也不会坏,能保护好内里的信笺。夙素有些鄙视地看了一眼已经乖乖立在墨渊肩头的赤隼,可怜的小东西,这是被当信鸽用了……
竹筒里藏着一张卷得很整齐的素白小纸,虽然夙素很想知道那小纸条上写些什么,却也明白,这时候她最好乖乖站在原地,眼睛也不要乱瞟。
夙素盯着赤隼看了一会,脑子里飞快的计算起来。昨日下了船之后,她便没看到过赤隼,算一算,到现在为止,差不多有十八个时辰,即使赤隼耐力惊人,飞得也很快,这一点时间仍是不可能飞到岸边的,更别说昨日海上还有风暴。
若按照普通赤隼的速度,应与日行千里的骏马差不多,那也就是说,距唤狼岛千里以内的地方,有一座岛或者船只上有人,正在通过赤隼与墨渊传信。
墨渊看得很快,只扫了一眼,便将信笺连同竹筒一齐收进了衣袖里,夙素越发觉得,墨渊并非要相助唤狼岛,而且怎么看那易当家的,都不像请得动墨渊的人。墨渊出现在这,会不会也是为了桑暖所说的“东西”?
夙素回过神来的时候,墨渊已经走出好远了,夙素赶紧跟上,两人刚走到木屋前,便看到远处奔腾的海浪中,站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人站在海浪里,每一下浪花袭来,都几乎没过他的胸膛,一柄银枪在手,稳而不死,活而不滑,丝毫不惧海浪侵蚀,霞光映照下,他枪似游龙,身姿矫健。
那是……桑冷吧?
离他不算处的海滩上,一道嫣紫的身影静静地站那里,嘴角那抹欣慰又温暖的笑容简直比天边的霞光更绚烂,这两人面容相似,一动一静间各有风华,就连墨渊也渐渐放慢了脚步,看着海浪里持枪逐浪的身影。
夙素也看的很认真,行军打仗,长枪与大刀是常用的武器,夙家军中,枪使得好的人,不胜枚举。其中伏虎营的副营长卢达旭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出枪似潜龙出水,收枪如猛虎入洞,锐不可当,那是战场拼杀出来的杀伐狠戾,而桑冷的枪法,则更为精妙些,招式灵动,变化无常,出枪时刁钻的角度让人防不胜防,不过……
夙素微微眯了眯眼,仔细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每一招每一式都看进心里,看着看着,夙素眼眸一亮,她好像想到,欠桑暖的第一个人情,该怎么还了。
待桑冷耍完一整套枪法走向桑暖的时候,夙素也小跑到桑暖身边,叫道:“阿暖。”
桑暖这才转过头,她心情看起来不错,对着夙素微微一笑,看到夙素身后,墨渊竟也走了过来,桑暖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不过很快恢复了原有的温和,对着墨渊点了点头。
余光看到桑冷已经走到离他们三四丈远的地方,夙素才一脸可惜的叹道:“桑冷这套枪法虽然只有四十九招,却精妙无比,凌厉非常,只可惜……”
“可惜什么?”冰冷的男声带着些许怒气,桑冷头发、衣角都还在滴着水,俊逸的脸庞更是冷得快结了霜。
夙素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完全无视他冷冷地瞪视,看向身旁的桑暖,笑道:“阿暖,要不要我还你第一个人情?”
桑暖眸光微转,笑道:“若你说的东西有用,就算你还了一个。若是没用自然不算,至于这有用没用,还得桑冷说的算。”
啧啧,夙素暗暗摇头,这笔买卖她可真会算。不过好在待会夙素所说的话,桑冷若是真有武学慧根,根本无从反驳。指了指桑冷握在手中的银枪,夙素肯定地说道:“可惜之处当然是兵器不对。”
桑冷紧了紧手中的银枪,枪尖寒芒一闪,“哪里不对?”这架势大有夙素要是敢乱说,必定要她小命的意思。
夙素不理会桑冷的威胁,轻轻推开快要指着她鼻尖的枪尖,说道:“你师父传你武艺的时候,用的应该不是银枪吧。”
桑冷面色一凛,冷眼满是诧异地瞪着夙素,桑暖和墨渊都是聪明人,看桑冷的神色,已经猜到夙素说对了。桑冷蹙着眉,挣扎了好一会,才回道:“确实不是枪,是……一根木棍。”
木棍……夙素暗笑,只怕桑冷是有什么奇遇,受到高人指点,而这位高人却没有好好的尽到师傅之责。
夙素猜对了大半,桑冷确实是在八岁那年,偷偷出海,在环岛迷雾中,发现了一条船,他带那条船出了迷雾,船上的男人交给了他这套功法,那人教了他三遍后,便理都不理他直接离开了,他连人家的徒弟都算不上。
回到岛上后,他常常练习这套功法,姐姐也找了很多武学典籍给他看,那人教的招式,符合枪术中“拦、拿、扎”的特点,他便认为这是一套枪法,就选了银枪做武器。难道,一开始就是自己想岔了?
看着手里陪伴自己将近十年的银枪,桑冷剑眉紧锁,“你是说,这是一套棍法并非枪法?”
“自然不是棍法。”夙素懒得解释,留下一句“你们等着。”便飞快的跑进了海滩后面的树林里,只一会功夫,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节三寸长的树干,还有几条枯黄的藤条。
跑到桑冷面前,夙素伸手,道:“枪拿来。”
桑冷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中的银枪递了出去。
接过银枪,夙素动作利落地用枪锋削尖了树枝的一头,然后用藤条一圈圈地缠绕在银枪的末端,绑好后拽了拽,觉得挺结实,才递给桑冷,“再来一遍试试。”
她的意思是,这是一套双头枪的枪法?桑冷拿回银枪,细想了一下招式,好像隐隐抓住一些功法窍门,身体向前猛地跃出十丈开外,迫不及待的演练了起来。
枪尖为先锋,意在腰跨中,动静身械,放长击远,因为多出了一截木质枪头的缘故,招式不复之前的行云流水,但一套枪法练完,桑冷却能感觉到,枪法果然威力大了一倍,大有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之势。
桑冷心理既惊又喜,冷酷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走到夙素身边,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吝啬称赞,笑道:“算你行!看不出你还有点用。”
夙素撇撇嘴,不过就是改良下兵器而已,她从小到大不知道改过多少。
“小树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夙素得意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墨渊那淡漠的声音悠悠响起,听得她嘴角一僵。
她没摸清墨渊底细之前,可不能让人探出自己的身份,夙素呵呵笑道:“谁让我家是打铁的呢,从小到大,我见过的兵器五花八门,我爹其实是个武痴,看到特别的武器都要让别人演练一遍给他看看,我也跟着长点见识。”
“原来如此,你的轻功也很不错。”刚才她从这里跑到树林,又从树林跑回来,这不算短的路程下来,她身姿悠闲,气息分毫不乱,只怕她的轻功可不是“不错”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夙素轻咳一声,讪笑道:“被我娘打怕了,逃命的功夫自然是好的。”这一点上,夙姑娘是真的没有说谎!
“是么?”
夙素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抖,墨少主,能不用这似笑非笑的样子说出“是么”两个字吗?她听得心里毛毛的,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样神秘又冷漠的人,能不要随便“笑”吗?
夙素往桑暖身边移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着桑暖下午时已经见识过一次的狡黠又灿烂的笑容。不知怎的,桑暖就是知道,这人估计又要不安分了,果然,下一刻那清灵的声音笑道:“阿暖,你看我已经还了一个人情了,能不能再欠一个?反正我有两个名额嘛。”
桑暖好笑地看着这个举着两跟手指头,厚脸皮的在她面前晃啊晃的人,不禁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刚刚才还了一个人情,就迫不及待的想再欠一个。以他这样的行事作风,只怕这“两个”人情,是永远也不会有还清的一天,不过说实话,桑暖还真的有些好奇,这狡猾的少年会提什么要求,尤其是当着墨渊的面。
“你说吧。”桑暖眼波看向一旁的墨色人影,笑得越发温柔,“就算我帮不了你,还有墨少主在呢。”
夙素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一定能帮我!”说完更凑近桑暖几分,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海浪不知疲倦,一下下地拍打着海滩,哗哗的海浪声中,桑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古怪地盯着夙素,问道:“就这个?”
“恩!”夙素咧嘴一笑,坚定地点头。
桑暖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发丝,意有所指的笑道:“还我的人情可不容易,你确定就为了这个便要欠我一个人情?”
“当然不能是随随便便的一个,要我满意才行。”指了指身旁的桑冷,夙素点名道,“一会让他带我去找吧。”
桑暖又看了墨渊一眼,才笑道:“好。”
听她们俩打着哑谜,桑冷有些不悦,看向夙素,冷声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夙素揉了揉鼻子,轻咳了一声,认真地回道:“面具。”
“……”
面具?
听到这两个字,别说桑冷一副你脑子果然有问题的表情,就连墨渊也抬眸看向她,眼光扫过她眼角那抹青紫色印记时,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对她说了一句“早去早回”,便转身回了木屋。
桑冷回去换了一身衣服,还是他常穿的暗蓝劲装,手里也没拿着银枪,挺拔的身姿脚步飞快,带着夙素又进了那个大溶洞,守在溶洞里的人,看到桑冷,连忙起身,叫了一声“冷爷”。桑冷连头都没有对他们点一下,带着夙素走进了右边第一个洞口。
在离开一个时辰后,自己又回到了这个通道,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进来,夙素对此非常满意。
这个山洞要比左边关人的山洞要大上许多,山洞里有四个海盗把手,入目之处,尽是闪闪发亮的黄白之物,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夙素觉得自己都快睁不开眼了,心里狠狠的佩服了一把那四个守洞之人,黄金会不会腐蚀人心不好说,绝对会刺瞎眼睛。
“这里都是,你自己找吧。”留下一句话,桑冷就想转身离开。
“等等。”一只手臂横在桑冷面前,夙素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我要的是面具,又不是金银珠宝,你看看,这哪有面具?做人不能这么不负责任,我帮你指出了你武器的不当之处,还给你提了改良的意见,桑暖可是答应了让你带我来找面具的,你起码得帮我找到面具再走吧。”
她提出要面具,一个原因是她脸色的青黑痕迹再过四五天就要渐渐褪了,在这岛上,她一时半会也集不全熬药汁的各种草药;另一个原因,她打算趁此机会让桑冷带着她走完右边的三个山洞,彻底探探这个溶洞里有没有值得燎越觊觎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夙素拦在他面前的手,丝毫不让,桑冷冷眸剜了夙素一眼,最后还是叫了四个守卫的人一起帮找,六个人找了大半个时候,把这洞内的宝贝彻底翻了个遍,哪里有面具的影子。
桑冷冷着一张脸,留下面面相觑的守卫,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朝着右边第二个山洞走去,夙素自然紧跟其后,这个山洞比之前的山洞略小些,里面堆满了绫罗绸缎,瓷器玉饰,几人翻找了一下,还是一无所获。
若是一个人周身的气息能实质化的话,靠近桑冷身边一丈范围的人应该已经被冻成了冰块,夙素聪明的离他远点,怕他随时发飙。是人都能感觉到这个冷酷的男人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但他仍是带着夙素走向了最后一个山洞,这让夙素对他的印象好了很多。
这个山洞是三个山洞里最小的,除了少量的银两和珠宝外,还有一些金器,偶尔还能看到些奇特的小玩意。东西杂而乱,守卫的人也只有两个。
几人又在重复着翻翻找找的动作,刚才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个山洞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夙素心不在焉的翻找个,问道:“你们唤狼岛抢回来的东西,都这样堆在山洞了么?”
“不然堆哪里。”连找了三个山洞,都没找到面具,生生浪费了他两个时辰,桑冷的心情极度恶劣,说出的话都带着冰渣。
夙素对那冰寒的气息视而不见,暗骂一声“财大气粗。”
又找了一会,夙素心里盘算着怎么从桑冷这问出点什么来,这也是她点名要桑冷带她来的原因,桑暖那女人是个人精,还是她弟弟“可爱”些。
打开脚边的两个大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金器,夙素拿着一个在手上把玩了一下,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叹道:“可惜都是些庸俗之物,这么大个岛,也没个稀世之宝什么的。”
余光看到桑冷没什么反应,夙素又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有稀世之宝也不会放在这,我猜猜,那些宝贝肯定都藏在易当家身边才是,正所谓英雄配宝物……”
“哐当”桑冷随手将手里拿的一个紫铜香炉仍在了地上,“这坡岛能有什么宝物。”
桑冷言语间毫不掩饰的不屑让夙素有些惊讶,这兄妹俩与自己老爹的关系,看来很不好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燎越攻打唤狼岛的原因肯定不是易当家告诉桑暖的,如果是他说的,桑冷没有理由不知道。夙素细想,当时桑暖只说是“东西”,莫不是那个“东西”并不是大家眼中以为的宝物?那会是什么?
“其实……”就在夙素满脑子都在揣测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桑冷忽然说道:“唤狼岛上是有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珍宝!桑冷冷言冷语中掩藏着的骄傲让夙素眼前一亮,“是什么?”
“我姐。”
“……”
夙素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进脚边的金器里,瞪着桑冷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这俩姐弟的感情也好得有些过分了吧!想到家里二叔、小叔家的三个臭小子,对她老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夙素心里就窝火,都是姐姐,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夙素还在心理不平衡中,一个东西破空而来,险些砸到她脸上,夙素迅速侧身,手一捞,那东西便稳稳地落在她手里。
终于看清手里的东西,夙素英气的眉抖了抖,看向桑冷,笑道:“你的品味真不错,还能再俗点么?”被她握在手里的,是一面黄金面具,面具上雕刻着几朵妖冶的牡丹花,两边眼尾的地方,甚至镶嵌着一排红宝石凑成的花形,面具下端,还有细细的黄金流苏,夙素是真心佩服,估计真找不出更俗的了。
夙素脸部扭曲的样子取悦了桑冷,心情好点了的人,更有兴致逗她了,在盒子里翻出另一个面具,随手便甩了过去,“这个适合你。”
又一团黑影袭来,这次夙素有了准备,从容接下。那东西拿在手里,比之前的黄金面具要重很多,夙素瞥了一眼,这是一面纯黑的面具,像是玄铁打造的,带着古朴与苍凉之感,除了鼻子眼睛嘴巴掏出了几个洞之外,没有任何装饰。这黑漆漆的东西带上去,她都要变成铁面人了,夙素拿着它在面前比划了一下,嗤笑道:“请问,带着它我怎么吃饭?!”
那玄铁面具很大,这一盖下去,哪里还能见到夙素的脸,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团,显得整个人头大身小,实在可笑得很,而她居然关心的,只有吃饭问题。
看她那副样子,就连一向冷面的桑冷都忍不住勾起嘴角。
夙素丢开玄铁面具,觉得还是自己找比较靠谱,打开一个大木箱,里面放着十来个小箱子,刚打开第一个,夙素的心立刻猛地一跳,对其它的木盒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木盒里,躺着一面紫铜半脸面具,样式很简单,面具上雕刻着不知名的暗纹,入手冰凉,颜色质感与她的紫铜鳞扇的紫铜极为相似,看到它的第一眼,夙素就喜欢上了它,就像是它本该属于她似的。而且这面具正好能遮住鼻翼以上的部分,既遮住了她的“胎记”,也不妨碍她吃饭!夙素挥了挥手中的面具,笑道:“这块不错,我喜欢!”
夙素立刻将那面具带在脸上,对着桑冷笑道:“怎么样,好看吧。”紫铜面具带在她脸上,不大不小刚好合适,那双总是藏于毡帽下的眼,透过面具,终于让人看分明了,眼波流转间,灵动非常,内敛的暗紫色衬得嘴角勾勒出的笑容,竟还真有几分邪魅。
桑冷皱了皱眉,冷哼道:“就你事多。”
两人一起走出来的时候,天已黑尽,快初一了,月色晦暗不明,除了家中长辈和墨渊,夙素还没跟在什么人身后过,现在自然也不会跟在桑冷身后,两人就这样并肩而行,走着走着,身边的人忽然叫了一句,“喂!”
“我不叫喂。”夙素没理他,嘴里回了他一句,脚步可不停。
桑冷双手环在胸前,倒也不走了,盯着夙素的背影,冷哼道:“小树这个名字和喂有区别?”
“你叫我小树,我会应你,你叫喂,我不会应你。这就是区别。”
眼看着那人还真的越走越远,桑冷的脸黑了,“小树!给我站住!”
夙素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笑盈盈地回道:“叫我有什么事?”
听到她那眉开眼笑小人得志的声音,桑冷胸口那股气莫名的消了些,懒得和她计较,问道:“我想换新的兵器,你觉得我是重铸好,还是直接在现在的枪上加一个枪头好?”
夙素收了笑,回想了一下今日桑冷所使的枪法,认真地回道:“我个人认为,你用惯了原来那只枪的重量和长度,最好是重新铸造一把双头枪,长度和重量都比照你惯用的长枪来做,这样你用起来就会顺手很多,若是只在你原来那把长枪末端加个枪头,那么新的双头枪就长出了近三尺,也会重很多。”
夜色掩盖下,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那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徐徐传来,这时候的他,和之前嬉皮笑脸的他感觉全然不同,浑身上下充斥着自信与张扬,竟让人忍不住想听他的,桑冷觉得自己居然被这么个小子的气势所影响,心下不快,下意识地反驳道:“一寸长一寸强,兵器重点,才更有攻击力。”
夙素摇头,继续分析道:“你的枪法重在灵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且变化多端,让人防不胜防,枪过长过重,对你反倒不利。若是你不信,不妨两把枪都铸出来,自己对比一下,高下立见。”
夙素语气平和意见中肯,桑冷知道夙素说的都很有道理,自己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他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小小少年,为何会有这般见识和气势,桑冷百思不得其解。
夙素看他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而她该说的也说完了,低声说了一句,“你慢慢想,我先走了。”便独自走开了。
那人走得潇洒,桑冷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出七八丈远了,想叫住他,出口便是习惯地叫了声“喂!”
夜色中的那道身影别说回头,连脚步都不带一点停滞,那模样就好似背后没人一样。桑冷胸口怒意翻腾,下一刻竟是气笑了,好小子,唤狼岛还没有他叫不住的人,他算第一个!看着月色下渐行渐远的人影,桑冷想起姐姐和墨渊对她的特殊对待,或许他们的眼光还算不错的,这小子,确实有点意思。
最后更新时间:2024-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