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诺成还在给朋友们发消息报平安,孙思哲已经疲惫得仰头睡了过去。
肖恒在好友群里感慨道,“可算找到了啊?你都不知道这几天辉耀的股票跌成什么样了。”
裴诺成困惑不已:这怎么也能和辉耀的股票扯上关系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在群里解释着,孙兴泽在媒体面前说,搜救队效率太低了,如果一个星期之内找不到他儿子,他就自己花钱雇团队去搜山。然而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民众耳朵里的,却变成了“孙兴泽因痛失爱子,一怒之下决定花钱买下神户市整座山”,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孙兴泽扬言要铲平鸣金山”。
肖恒道:思哲的学历信息以及前几年当职业电竞选手的经历都被爆了出来,媒体连他的照片都公布了,很多人都在讨论他现在的下落,再加上前一阵子孙兴泽身体不好的消息传出来,大家都觉得辉耀的前景并不好。
裴诺成觉得仿佛有颗原子弹“轰”得一声炸开了,他的脑袋里蹿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眼前尽是茫茫白色烟雾,耳边捕捉不到任何声音。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凑到孙思哲身边,想叫醒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抬起眼,视线触及孙思哲的胸膛。一滴汗珠顺着孙思哲的下颌滚落下来,流经脖颈,在他胸前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曲线,最终落到了下腹处。
裴诺成的视线循着那水珠一道往下游走,不经意间瞧见了那物件。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刷”得一声翻过身去,往浴池另一边游去。
他的脑海里依旧是孙思哲那叫人忍不住吞口水的结实胸肌与诱人的人鱼线,那小麦色的肌肤与被水雾笼罩着的朦胧侧脸……
裴诺成扶了扶额,捏着浴巾冷静了片刻,告诉自己大家都是一样的,别的男人有的他一样没缺。
不知为何,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在孙思哲脖颈上啮一口的冲动。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有些不可理喻,这股冲动几乎要冲破他大脑的阻拦。
他扭头看了一眼孙思哲,悄悄地往他身边游去。水面上的涟漪渐渐荡开,水浪拍在孙思哲的腹肌上,在橘黄色灯光下散发出令人遐想的光泽。
裴诺成一手撑着浴池岩壁,一手抓了抓着自己的头发,双目注视着孙思哲那被水雾晕湿的刘海与睫毛,脸颊开始不自觉地泛红。
孙思哲睁开了眼睛,与面前的人对视,彼此的呼吸声在那一刻都变得急促起来。紧接着孙思哲做出了让裴诺成始料未及的举动——他翻了个身,背对裴诺成,像树袋熊一般趴在岩壁上继续睡了。
裴诺成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冷淡感砸得晕头转向,过了半晌,孙思哲的声音飘到了他的耳边,“你想做什么?”
裴诺成顿时心虚,仓皇乱顾,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想给你……搓背,可以吧?”
“不用,别做多余的事了,你要是洗得太热了,就先出去吧。”
“哦……”
裴诺成站起身,浑浑噩噩地披上浴巾走了,当吸入新鲜空气的那一刻,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从云端回到陆地的错觉。
旅店内灯火通明,裴诺成倚在茶几上,双目注视着庭院内的曲桥流水,思绪随着池塘内的锦鲤一道游弋。
一股冷风从背后传来,孙思哲合上移门,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哦”,随即道:“我走错门了吗?”
裴诺成忙地站起来,一下子踩到了浴衣下摆,踉跄了几步。孙思哲看在眼里,正打算伸手,动作进行到一半却忽然止住了,眼神渐渐像是柔水一般化开,刹那间变得有几分虚渺。
裴诺成扶住了茶几,好一阵尴尬,轻吐了口气,故作镇定地拿起茶杯,举止显得格外矜持。
“你没有走错,因为町内聚集了太多新闻媒体和救灾的志愿者,所有的旅店几乎都客满,所以你哥……呃,周总就让我和你挤一间房了。”裴诺成说罢拍了拍地上的榻榻米,“反正这间卧室够大,你要是觉得不妥,我去和关原睡,让周总过来。”
“不,就这样。”
孙思哲的答案在裴诺成的预料之中,他点了点头,转身将被褥从橱柜里扯了出来,递给孙思哲。
窗外传来细微的人声,随着走廊上的脚步声一道远去。池塘中发出“哔啵”一声轻响,水面涟漪渐渐荡开,时间的节奏突然变得很慢、很安详。
孙思哲半跪在榻榻米上整理床铺,脊背呈现出满月的弧度,脚踝处有一道不细看并不明显的纹身,似乎是为了掩盖疤痕而刻下。
裴诺成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身姿,缓缓地将茶盅递到嘴边,恍然间发现茶水早已经凉透了。
孙思哲起身关了灯,和室内顿时暗了下来,曲桥旁石灯笼里的灯火透过竹帘照了进来,屋子里铺洒了一地柔和的橘色,水面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摇晃着。
裴诺成睁着眼睛,毫无困意,便扭头去看睡在他身旁的孙思哲。
“睡吧。”孙思哲道,“明早还得赶飞机回家。”
裴诺成的喉结动了动,开口道:“这几天国内发生了很多事。”
“周乾都和我说了。”孙思哲睁开眼睛注视着天花板,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意味,“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些事早在三四年前就被媒体拿来做文章了,当时风头过去了,也就没人再提起了,现在不过是旧事重提罢了。”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嘛。”裴诺成露出了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
孙思哲并未直接应话,过了好一会儿,他蹙眉发出了一声轻啧,“我看起来很淡定吗?可能我生气的时候也就这样吧。”
“你在生气吗?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在生气。”
“那是因为我没有必要对你生气啊,你又不是那些无良媒体。”
裴诺成缄口不语,他侧过身子,扭头注视着竹帘上落下的灯影,视线里倒映着微微晃动的冷光。
孙思哲将自己的情绪管理的太好了,让人完全抓不到漏洞,但是却好像有股似有似无的冷淡感萦绕在他的身周,这令裴诺成感到有些不自在,就像春天里花粉过敏那样叫人难受。
他预感中的劫后重逢的场景,与现状相去甚远。在和孙思哲失去联系的这几天里,他积攒了很多话想对他说,然而他却找不到那个走进孙思哲心里的路口。
自打孙思哲从山上下来以后,他和孙思哲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发生了些许变化。
“我本来以为你回来了,我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呢……”裴诺成注视着天花板上倒映的光影,发出了一声毫无意义的轻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哈哈,这句话……这句话听起来不是一般的好笑,你又没有给我添什么麻烦,别那么见外呐。”
裴诺成觉得有些尴尬,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说的担心的那番话似乎引起了误会。
某些不可言说的不安分因子弥漫在冷冽的空气里,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孙思哲嗅了嗅鼻子,将被子裹紧了些,背对着裴诺成,低声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啊?你说什么?”
孙思哲翻了个身,注视着裴诺成的双目,一字一句道:“我说,你该睡了。”
裴诺成气得鼻子都歪了,索性不再与算孙思哲多话,故意掀了掀被子,将一股冷风送进孙思哲被窝里,随即闭上眼睛睡去了。
翌日清早,天还未亮,两人在自助餐厅见到了周乾与关原二人,彼此打了声招呼。裴诺成瞧见了关原碟子里的和果子,问道:“这个真的好吃吗?”
关原像是听见了惊悚故事似的,皱眉道:“我觉得太甜了。”
裴诺成扭头看了一眼孙思哲,表情有些诧异,孙思哲嘴里塞着和果子,含糊不清地反驳道:“我觉得还好……吧……”
说着他夹起了一个抹茶味的和果子,放到裴诺成面前的碟子里,“你试试这个,这个不甜。”
裴诺成尝了一口,发现孙思哲所谓的“这个不甜”果然和川渝地区的同胞们常挂在嘴边的“这个不辣”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乾轻咳了一声,抬眼看向裴诺成,问道:“裴先生,你的工作结束了吗?”
裴诺成应道:“哦,早就结束了。不过我没能订到这两天的航班,打算等周一早上再走。”
孙思哲看了一眼周乾,表情显得有些古怪,继而看向裴诺成,“搞什么?我还以为你也是今天早上的航班。”
“我都说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嘛,你还非得拉我起来吃早饭。”
孙思哲若有所思地停下了筷,裴诺成观察着他的脸色,却猜不透他的心思。
饭毕,裴诺成回到房间里去休息,东京台正在放搞笑轻松向动画片,没有字幕,裴诺成听日语如同听天书,便只能看图猜剧情。
移门被“哗啦”一声移开,孙思哲走了进来,遮去了大半片日光。裴诺成本以为孙思哲是来拿行李,便道了一声“回国见”,然而孙思哲却只是站在他面前,问道:“跟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裴诺成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现在?你不是要去赶飞机吗?”
孙思哲将他从榻榻米上拉了起来,往门外推去,“对,现在,快。”
裴诺成一头雾水,“你想做什么?怎么和逃逸似的?让我换件衣服……”
“你猜对了,就是逃逸。”
裴诺成跟着一道走出旅店,迎面冷风呼呼地吹来,刮得人脸上生疼。他咧了咧嘴,感到有些一言难尽,“孙思哲,你三岁吗?”
孙思哲丝毫未把裴诺成的嘲讽放在眼里,拉着他穿过十字路口,绕过几条街道踏上公交站台。
“我们去哪儿?”公交车上,裴诺成拉着拉环,有种自己正在被人拐走的不安感。
“鸣金山北站,很快就到了。”孙思哲一手拉着拉环,低头翻朋友圈。
鸣金山北站,一群中学生呼啦一下子下了车,又涌上来一批身穿制服的中年男女,孙思哲领着裴诺成拐进了一条小巷,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街道两旁尽是白墙黛瓦的仿古建筑。
路上行人稀少,开门的商铺寥寥无几,抱着小孩儿的妇女在阳台上晾晒衣物,穿着浴衣的胡茬大叔正在看茶,生活的旋律正在有条不紊的演奏着。
裴诺成的视线从商铺招牌上跃到了阳台上垂下来的紫色藤蔓上,渐渐地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在看街道两旁的风景,街道上的居民也在看着他。
最后更新时间:2018-09-26